邓肯暂时停下了帮助爱丽丝处理残胶的动作,仿佛正在认真地侧耳倾听着远方的声音,过了片刻,他才重新低下头,用软布擦掉了落在桌上的些许碎屑。
爱丽丝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着船长:“船、船长,刚才发、发生什、什么了?”
“莫里斯收到一封远方友人寄来的信,他对那封信透露的情况不太放心,”邓肯笑了笑,站起身,一边帮爱丽丝处理着脖子关节上的一层残胶一边随口说道,“想让我帮忙看看情况。”
“远方友、友人?”爱丽丝的脑袋在航海桌上发出结结巴巴的声音,“是、是、是遇上危险了吗?我们要、要、要去救人?”
脖子关节上残留的胶不多,而且远比脑袋关节凹陷里的残胶要好清理,邓肯很快便处理掉了那点干燥的胶水,他仔仔细细地完成最后的擦拭,随后弯下腰将爱丽丝的脑袋捧了起来,像对待一件艺术品那般将她仔仔细细地放回原位。
“我们可能是要去救人,”他轻声说道,左右转动了一下人偶的脑袋,“但也有可能是要助他安息。不过不管哪一样,都要去个很远的地方。”
人偶的头颅安置到位,爱丽丝略显呆滞的眼神瞬间变得灵活起来,她轻轻晃了晃头,如一个木偶被注入灵魂,说话再度变得流畅:“啊,那我们要去哪?”
邓肯收好清理用的工具,目光望向那雾气弥漫的海图。
海图上,代表海雾号的小亮点正在缓缓移动,已经离开普兰德有一段距离。
“北边,”他低声说道,视线落在山羊头身上,“升起角帆和副帆,转向北方——跟上海雾号。”
“Aye,Captain!”
……
海蒂将棕色的小药瓶放在茶几上,药瓶中可见到有大约五分之三的清澈药水,那药水在渐渐下沉的夕阳光辉中反射着淡淡金光,而在一圈圈荡漾开的金光中,又似乎有细小的气泡不断从中析出,在液面附近跳跃不休。
“这就是最后一剂药了,比您曾经用过的药剂效力更强一点,您可以在出海的时候饮下,每次只需三滴——当然,我也建议您现在就开始服用,”精神医师小姐抬起头,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船长,“作为一个在无垠海上过了半辈子的船长,您应该对自己的健康更负责点。”
“感谢你的建议,海蒂小姐,我知道自己的情况,”劳伦斯没有不耐烦,却也没有过多的热情,他只是好奇地拿起了那瓶药剂,在阳光下隔着玻璃瓶看着里面不断析出气泡的液体,“……很漂亮的药水,苦吗?”
“会有一点点,但更多的是草药香气,我还加了些遮挡苦味的蜜糖,”海蒂说道,“不会很难入口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太阳正在渐渐下沉,略显橙红的阳光正透过玻璃窗照在客厅里面。
这里是白橡木号船长劳伦斯的家,而作为一个资深的老船长,劳伦斯在客厅中布置了许许多多能证明他航海经历的陈设——从近海浅水区采集到的珊瑚标本,船舵与船只的模型,来自某些偏远城邦的图腾装饰,靠墙的地方还有一个很大的置物架,上面放满了探险家协会、城邦当局以及四大教会颁发的嘉奖和纪念品。
现在,这些象征着荣耀与记忆的东西都浸没在倾斜的阳光里面,镀上了一层金子般的光辉,又在光辉中渐渐暗淡。
离开的时候到了,太阳落山之后不是继续提供心理辅助的好时间。
“我该告辞了,”海蒂轻轻呼了口气,从沙发上起身,她的目光则落在劳伦斯手中的药瓶上,“请别忘了服药——这能有效帮助您抵抗无垠海带来的精神影响。”
“谢谢,你已经帮我不少忙了,”头发花白的劳伦斯也站了起来,脸上带着诚恳的笑容,“我送你。”
海蒂被老船长送到了门口,但在离开之前,她又忍不住多看了劳伦斯两眼,开口道:“另外,我还有最后一个建议——虽然您现在的状况放在所有同龄的船长中还算得上良好,但您真的到了退休的年纪,该考虑将白橡木号交给可靠的继任者了。”
说完想说的话之后,她也没期待老船长的回答,只是礼貌地微微弯腰致意,便道别离开了。
精神医师小姐的身影走向了路口停着的车子,劳伦斯则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客厅。
妻子正抱着肩膀靠在不远处的门框上,有些不满地看着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