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有着十二道对称节肢和人类面孔的巨大恶魔终于慢慢走远了,在高远的星空穹顶下,她的背影渐渐扭曲、融合在远方的混沌中,而在她曾经占据过的地方,只留下了遍地正在逐渐解体升腾的漆黑骸骨与血肉,以及几十个伤痕累累,正在艰难回复力气的“土著生物”。
几只幽邃猎犬挣扎着从骸骨堆中爬了起来,身上的骨片已经残缺不全,告死鸟盘旋在那些已经失去生机的残骸上空,搜寻着能够用来恢复体力的有用物质,那个布满尖刺的巨大颅骨则缓缓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暗红色的空洞眼眶注视着平原上的恶魔们。
在上位恶魔离去之后,这些残留的幽邃恶魔之间形成了一种脆弱而危险的平衡,但这短暂的平衡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当共同的恐惧感消退,争斗与破坏的本能就会重新占据上风——相互杀戮与吞噬是幽邃深海中永恒的逻辑,尤其是在这种周围遍布“食物”,而每一个恶魔又都需要尽快恢复伤势的时候。
在骸骨堆中翻找可用骨片的幽邃猎犬首先对着那些在天空盘旋的告死鸟发出了敌意的低吼,紧接着是从阴影中浮现出来的烟尘水母,它们将弯曲险恶的触须悄然延伸向了附近的恐惧魔们,漆黑颅骨也渐渐从地面漂浮起来,下颌慢慢张开,其内部浮动着危险的能量……
即便前一刻还在被一个强大而古怪的“外来恶魔”按在地上摩擦,也挡不住这些幽邃恶魔在此刻重新陷入互相杀戮。
但就在混战一触即发的时候,一个额外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瞬间打断了这些恶魔的行动。
漆黑颅骨第一时间察觉了外来者的气息,它猛然拔高位置,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庞大的阴影正步履蹒跚地走在平原上,它仿佛是突兀地从空气中“冒”了出来,涨缩蠕动的阴影勾勒着一个不断变换形态的轮廓。
这一幕就好像那些刚刚从幽邃圣主的肢体中诞生出来的“新生恶魔”——它们往往会呈现出这种混沌无形的模样,直到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吞噬融合之后,这种混沌无形的“恶魔基质”才会坍塌凝聚成为特定的恶魔“品种”。
然而荒原上出现的不速之客显然不是什么“新生恶魔”——作为一团形态不定的“恶魔基质”,它所散发出的气息实在过于危险……且诡异。
对危机的感应让现场所有的幽邃恶魔都瞬间放下了相互争斗的冲动,并本能地将戒备放在了那团不断涨缩蠕动的阴影上。
那团阴影中慢慢出现了一个实体,一个……由无数破碎骨片漂浮构筑、体型几乎有同类两倍大小的幽邃猎犬。
阿狗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的事情它已经记不清了,但它记得自己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它在那里认识了一些人,一些朋友,它生活在一群弱小而拥有秩序的生物之间,并用了很长时间来学会一套“生存的规矩”。
而一个同样弱小的……生物,始终跟在自己身旁。
……对,那个弱小的小生物去哪了?
它慢慢抬起头,浑浑噩噩的视野仿佛覆盖着一层厚重的帷幕,目光中的一切都呈现出扭曲层叠的模样,这地方……看上去有些熟悉,但它好像已经很久不曾回来了。
它觉得自己不喜欢这个地方——它更喜欢和那个“小生物”一起生活在一个有阳光照耀的地方。
浑浑噩噩的雾霭和帷幕中,有许多影影绰绰的东西聚拢在四周,四面八方传来了遥远模糊的低吼和呢喃,似乎是威胁,似乎是恶意。
阿狗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些对自己低吼的阴影到底是什么模样,却始终看不清楚——但渐渐的,它感觉到了别的东西。
那感觉源自自身——饥饿。
它饿了,非常非常饿,就仿佛已经一个世纪不曾进食,而后又突然来到了一个……食物丰沛的地方。
而同样是在饥饿感的驱使下,它那混混沌沌的脑海中也终于开始回忆起一些跟那场漫长“梦境”有关的印象。
它回忆起了那个弱小的小生物,它记得自己曾陪着那个小家伙捱过漫漫冬夜,天气很冷的时候,他们一起裹着被子躲在屋中……
他们一起分享好心邻居送来的热汤——它每次只吃一口……
他们一起学习该怎么在那偌大的城邦中生存,学习理解人心中的善意和恶意,学习在垃圾桶中分辨那些有用和危险的事物……
乞讨,欺骗,工厂,烟囱,偷窃,挨打,救济汤,努力干活,吃饱饭,一起哭,一起笑,一起……
活着。
朦胧层叠的帷幕中,那些饱含威胁与敌意的嘶吼此起彼伏,愈加急躁,而后一道迅捷的影子突然从某个方向冲了过来,朝自己发动了凌厉的进攻。
阿狗感觉有什么东西咬在自己身上——稍微有点疼。
涨缩蠕动的阴影中,阿狗的骸骨头颅慢慢垂下视线,在它那对空洞的眼眶深处,幽绿的微光正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略显好奇地注视着那个正咬在自己身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