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诺拉离开了,带着周铭送给她的火焰——这位旅行中的女王和她的漂流屋一同消失在窗外那无尽的灰白迷雾中,而直到她离开很久之后,周铭才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离开了窗口。
他其实一直很好奇那位“寒霜女王”到底是怎么在这片无边的浓雾中“旅行”的,很好奇那间漂流屋在世界尽头航行的原理和过程,毕竟哪怕知道了那间屋子就是新希望号的逃生舱,他也很难想象那玩意儿现在是个什么动力,在迷雾中航行的时候又是怎么一副模样——然而蕾·诺拉自己对这一点好像也解释不清楚。
面对周铭的疑问,她只回答这是某种“本能”的过程,她与那漂流屋已经融合为一,当小屋在世界尽头旅行的时候,她就好像在“雾中漫步”,她感觉不到那些混乱的时空断层,也无需考虑小屋的“动力”情况。
这听上去很奇妙,周铭只能将其解释为那座“逃生舱”保留了一套完整的自动航行系统,而随着大湮灭带来的改变,这套自动航行系统可能已经成为了那间漂流屋的“超凡特性”——就像如今爱丽丝在掌舵之后的“导航本能”一样。
反正人偶也不知道失乡号到底是怎么开起来的,但这也不妨碍她可以让那艘船在世界尽头一路狂飙……
轻轻呼了口气,周铭暂且将脑海里无关的想法抛到一旁,随后迈步来到了自己的书桌旁。
桌上的液晶显示器泛着微微的光,一旁的电脑主机还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这台在他眼中呈现出“电脑”模样的“机器”一如既往地运行着,仿佛在等待着他的交互。
但这一次,周铭没有去碰桌上的键盘和鼠标,他只是在桌前坐着,静静地注视着屏幕上搜索框中那慢慢闪烁的光标,就像……在注视着镜子中久未谋面的自己。
“你是这里的一部分,这张桌子也是,”过了不知多久,周铭才自言自语般轻声开口说道,“地板是,屋顶也是,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也是。我们都是,对吧?”
光标无声地静静闪烁着,仿佛对周铭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但慢慢的,那液晶屏上的辉光却渐渐暗淡下来——屏幕一点点黑了下去,最终变得漆黑如墨,黑得像一面空洞的镜子。
周铭注视着那面空洞的镜子,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孔。
而在他的视野边缘,在一旁的桌面上,墙壁上,屋顶上,甚至墙角的置物架和小衣柜上,这些在他记忆中一直用了许多年的、普普通通的“居家陈设”表面,淡紫色的星光正一点点鼓胀,浮现着。
某种几乎已经无法抑制的“改变”,正在临界点附近蠢蠢欲动。
一点轻微的瘙痒突然从手臂上传来,周铭低头看去,看到如同盆景般的“世界之树”席兰蒂斯正漂浮在自己身旁,这株小小的树苗在空中悬浮着,树冠边缘的枝条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戳着,看上去有些不安。
周铭怔了一会,慢慢伸手把席兰蒂斯捧起来,放在书桌上。
“别怕,小树苗,还没到时候,”他轻轻安抚着席兰蒂斯的树冠,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微笑,“我会安排的很好,你将扎根在一片肥沃而安稳的大地上,那里将有明媚的阳光与和煦的风……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位置,萨斯洛卡也会在那里……”
席兰蒂斯在桌面上静静地漂浮着,树冠中传来轻细的沙沙声,仿佛隔着遥远而漫长的时光,昔日记忆中的风再次吹过世界之树的树顶。
视野边缘的星光在渐渐褪去,房间中的一切慢慢恢复如初。
“还没到时候……”小屋中,逆奇点轻声对自己说道,“日子还没到……”
……
山羊头猛然抬起头,黑曜石雕琢般的漆黑双眼注视着那个开门进来的身影,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它仿佛看到逸散的星辉充斥了整个船舱,而一个在星辉中伫立的高大身影踏过了失乡者之门,散发着仿佛要将失乡号压垮的力量。
但那刹那的幻觉很快便从萨斯洛卡眼前消散了,它看到船长走进了船长室里,就像过去的每一天那样。
“邓肯·艾布诺马尔,”邓肯摆了摆手,在对方开口之前主动说道,“我刚才出了趟‘远门’。”
“……我又差点认不出您了,”山羊头好像松了口气,立刻叭叭起来,“您这阵子每次‘出门’可都有点吓人,有时候您一进门我都不敢确定进来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哎我嘴秃噜了您别怪我冒犯啊就单纯是刚才看见了吓人的景象有点紧张您自己感觉没事吧需不需要回房间里休息休息他们还没回来呢但我估摸着也该回来了哪怕是雪莉的饭量这时候也该塞饱了咱们可能快到了吧爱丽丝还在掌……”
山羊头的聒噪如排山倒海一般砸过来,邓肯本来从门对面返回之后心里还有点复杂的情绪,这时候让大副一开口直接啥情绪都砸没了,只能下意识一瞪眼睛:“闭嘴!”
山羊头顿时“嘎嘣”一声安静下来,然后安静了几秒钟不到,便又晃了晃脑袋,再次开口的时候却没有那般聒噪,只是带着感叹和笑意:“……欢迎回来,您没事就行。”
“……我能出什么事,”邓肯呼了口气,迈步走向海图桌,但在坐下来的时候还是抬头看了山羊头一眼,带着几分认真点点头,“别担心。”
他的目光随后落在那张覆盖着稀薄迷雾的航海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