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死了——是的,邓肯当然知道,不只是死神,包括风暴女神,永燃薪火,智慧之神,甚至包括那些曾经在历史中留下名字或没有留下名字的每一个古神、邪神在内,每一个远古诸王,他们全都死了。
早在大湮灭发生的那一天,在千百个世界猝然化作这片灼热而混沌的灰烬的那一刻,所有的神就都死了,遗留下来的只不过是他们那不断腐烂的尸体,只不过是旧世界的“惯性”而已。
但当眼前这高大的守门人说出“死神死了”几个字的瞬间,邓肯便意识到对方所指的是另一件事——并非是他所知的“众神已死”,而是指一件刚刚发生的事情。
不只是邓肯,一旁的阿加莎也很快想到了这一点,她脸上的表情很快从困惑转为愕然:“发生了什么?”
高大的守门人默默转过身,向着远方的荒原再次迈出脚步,几秒钟后,他的声音才低缓传来:“为了争取时间。”
……
世界正在冷却,冷却的却不只是火焰——而是某种内禀的、源于尘世基石的东西正在消散,就仿佛最后一口温热的呼吸,正无可挽回地离开垂死者的喉管。
现在,不死者已经开始在街头四处走动,冰冷的火焰再无法驱散尘世中的森寒,大海早已静滞,而对于往日时光的记忆,正在从每一个人的脑海中消散,或扭曲成为怪诞、破碎却又无法察觉的碎片。
从偏远的法厄仑到繁荣的普兰德,从寒霜到轻风港,从摩柯到东部海域那些破碎连绵的群岛,在每一个为人所知的地方,“冷却”与“怪异”都在如不可阻挡的霜降般蔓延,并渐渐覆盖在每一处文明灯火上。
提瑞安来到了寒霜东南最高的一座灯塔上,在瞭望台眺望着城邦之外那片黑沉沉的大海,他看到牵引着阳光的大型舰队正在缓慢靠岸,那些满载着油脂、布匹和粮食的货船停靠在码头上,重型装载机械在黑暗中往来运转,将物资从船舱中卸载。
亡者正在码头上忙忙碌碌,海雾舰队的不死人水手们身边现在多了许许多多的“同类”,死亡而不自知的尸体们操作着不知疲惫的机械,依照着市政厅下达的命令,一如既往地维持着城市的机能运转。
而在另一侧的城区方向,则可以看到高耸的烟囱,以及灯光最明亮的工厂高台——发电厂正在如常运转,蒸汽枢纽发出低沉的轰鸣,巨大的管道从工厂中延伸出来,就像血管一样不断分支、蔓延进入整座城市,为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人提供着动力与安全。
而在那些工厂中,庞大的蒸汽核心其实已经冷却,即便是插入再多的沸金触媒,也无法让容器中的火焰重新温热起来——可冷冰冰的反应釜却仍旧发出嘶鸣,蒸汽源源不断,管道中动力澎湃。
城市运转所需的“呼吸”与“血液”仍在管道网中奔涌着,一刻不停。
就这样,城市中的瓦斯灯仍旧明亮,工厂仍旧灯火通明,机械运转不息,守卫者们还在尽职尽责地巡逻每一条街巷,警戒着所有不符合“自然规则”的超凡异象,治安官则在夜幕中维持着城市的秩序,帮助那些陷入困顿的市民,处置那些因压力而逐渐增多的治安案件。
是的,秩序仍然在运作,文明的灯火还没有熄灭,然而提瑞安仍旧能嗅到那种正不断弥漫在空气中的味道……那种冰凉的,微微泛着腐臭的,仿佛从这座城市的深处,从无尽大海的底层,从每一缕微风,每一寸天空,甚至每一粒灰尘中弥漫出来的气味。
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崩塌,这个世界的沉沦正在越过一个“临界点”,他脑海中还残留着许多过往时光的印象,他能察觉到整个世界现在都很不对劲,而且越来越不对劲。
父亲提到过,这个世界会在运行中尝试“纠正”已经产生的错误,但这种纠正存在一个极限,现在……它恐怕正在飞快地迫近这个极限。
心底突然泛起一阵涟漪,提瑞安感觉到熟悉的气息靠近,立刻从远方收回视线。
“父亲,”他转过身,看着那个浑身缠绕着绷带、披着漆黑外套的魁梧身影,“您怎么来了?”
“墓园已经不需要守卫了,我这具化身现在有了很多空闲时间,”邓肯说着,漫步来到了提瑞安身边,他的目光越过夜色,望着刚才提瑞安所看的方向,“有什么想法?”
“时间近了,是吗?”提瑞安目光复杂地看着那片夜色,“您所提醒的那个‘时间’……我原本以为,至少还要再等一阵子。”
父亲沉默了几秒钟,突然开口:“……死神死了。”
提瑞安一时间有些发怔,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
“世界的崩溃速度比我们想象的更快,而它的自我纠正并不能保证所有庇护所居民都处于‘存活状态’,或者换句话说,‘活人’……是一种高负载单元,因为维持‘生命’所需的条件是复杂且精密的,而现在的庇护所已经很难完全提供这种生存条件。”
邓肯嗓音低沉地说着,他望着远处,双眼却仿佛聚焦在另一个更加遥远的地方,在注视着世界尽头的某处。
“这就是前阵子开始,诸城邦‘亡者复苏’和新生儿不再降生的的真相——巴托克提前结束了这个世界的死亡机制。
“他原本的腐烂进程其实还没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