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的话音一落,整个现场,刹那间寂静无声!
所有人直接愣在原地。
脑子嗡嗡直响,只觉得大脑有那么一瞬的空白了。
他们听到了什么?
林枫说……孙鹤琴杀的不是甘青,周正却用甘青的死,去判另一个凶杀案的凶手死刑……
这……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孙鹤琴杀的不是甘青?
什么叫周正用甘青的死判另一起凶杀案的凶手?
赵十五的脑袋已经完全懵了,只凭他自己,根本都转不过这个弯来,他不由道:“义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伏伽根据林枫让自己做的事,以及林枫刚刚的话,紧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不受控制的惊愕,道:“子德,你的意思难道是说……甘青的死和孙鹤琴根本就没有关系,孙鹤琴杀的是另一个人,甘青不是被孙鹤琴所杀……所以甘青与孙鹤琴,其实是两个案子的死者与凶手!也就是说,所谓的甘青被杀案,根本就不是一个案子,而是两个案子!?”
“什么!?”
“两个案子!?”
众人听到孙伏伽的话,都惊讶出声。
赵十五更是瞪大眼睛:“怎么就成两个案子了?”
别说是他了。
便是当事人的孙鹤琴与蔡翁义,都懵了。
孙鹤琴一脸不敢置信:“两个案子……难道说我杀的人,不是甘青!?可这……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不是甘青呢?”
县令蔡翁义也瞳孔剧烈跳动,脸上充满着错愕和茫然:“怎么可能会是两个案子?本官怎么不知道还有一起凶杀案?”
刺史周正紧皱着眉头看向林枫,道:“林寺丞,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玩笑?”
林枫笑着说道:“本官可以在任何事情上开玩笑,但绝不会在案子上说任何一句玩笑!”
说着,他当即转过头看向孙鹤琴,道:“孙鹤琴,你仔细看看,这里真的是你杀人之地吗?”
孙鹤琴愣了一下,他仔细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挠了挠脑袋,皱眉道:“这个……应该是吧?”
“应该?”
“蛇山的路又难走又危险,我平常运送货物都不会走这条路,当日是有急事,需要我紧急处理,所以我只好抄近路走蛇山。”
孙鹤琴道:“我对蛇山的路不熟,当日又降下大暴雨,连个太阳都没有,我一度有些迷失了方向,所以我也不太确定是不是这里……毕竟树林中的树都差不多,我是觉得哪里都长得一样。”
“不过……”
忽然间,他想到了什么,说道:“我和那个要杀我的人在打斗过程中,匕首曾经在一棵树上重重的划了一刀,一块树皮都被划掉了,树上应该有痕迹。”
听到孙鹤琴的话,众人连忙将视线落在周围的树上,寻找着孙鹤琴留下的痕迹。
“那里,那棵树的树干上有痕迹!”
这时,有人忽然大吼一声,抬起手指着前方右侧的杨树。
众人见状,连忙上前查看。
周正快步到了这棵杨树前,目光向上看去,很快就在树上找到了一道被刀子划伤的伤痕,他说道:“这里果然有痕迹,树皮缺少了一块!”
孙伏伽检查了一番,旋即看向林枫,点头道:“的确是被利器划掉的,看样子,有四五个月了。”
众人闻言,不由窃窃私语。
“这样看孙鹤琴杀人现场就在这啊。”
“这里也是甘青死亡的地方。”
“那就没什么问题啊,甘青在这里死的,孙鹤琴在这里杀的人,只有一具尸首,可不就是孙鹤琴杀的甘青麽。”
“难道林寺丞判断错了?”
他们一边低声言语,一边将视线落在了林枫身上,眼中带着探寻的意味。
周正也看向林枫,说道:“林寺丞伱看,不是本官不相信你,着实是证据就在眼前。”
“孙鹤琴即便对蛇山不熟悉,可他留下的痕迹,却就在这里,这足以证明他就是在这里杀的人。”
不等林枫回应,他又看向蔡翁义,说道:“蔡翁义,本官问你,你当时接到报案,来检查现场时,可曾发现甘青的尸首有被人挪动的痕迹?可曾发现这里有什么异常?”
蔡翁义听着周正的话,他那死寂的眸子没有任何波动,哪怕周正是刺史,而他只是一个即将要被流放的犯人,他也没有任何的敬畏。
心已死了,唯一的夫人也已去世,他已经没有任何牵挂,再无惧怕。
不过对于自身审判过的案子,他多少还有着一丝执念,所以听到周正的问话,想了想,还是用无波无澜的语气道:“甘青的尸首并无任何被人挪动的痕迹,现场鲜血的喷溅情况,与甘青尸首的情况完全吻合,还有现场留存的打斗痕迹,与甘青衣服上沾着的泥巴情况也完全一致。”
“且当时只有两双脚印抵达现场,只有一双脚印离开,再无其他脚印,这都足以证明这里就是甘青与凶手搏斗,最终被杀之地,不可能有人抛尸在此。”
虽然蔡翁义那不敬的态度让周正有些不喜,但好在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看向林枫,道:“林寺丞你看,蔡翁义当时已经确定过,甘青就是在这里死的,不存在任何被人搬运过来的可能。”
“从孙鹤琴的供词,我们也找到了他当时在搏斗过程中留下的痕迹,这一切都足以证明……这就是孙鹤琴杀人之地,而被杀之人就是甘青!”
周正说到这里,露出了笑意,道:“所以,林寺丞所说的什么两个案子,根本就不可能发生,本官根本就没有断错案子……”
他转动手上的两颗铁球,叹息道:“本官不知道林寺丞是根据什么做出了判断,但很可惜,林寺丞的判断终究是错了,要说断错案子……那也该是林寺丞断错了案子……而非本官。”
听到周正的话,衙役们的视线顿时有了不同。
看向林枫的神色,带着一抹怀疑。
孙伏伽和赵十五则是神色微变,他们没想到来到了这里,竟然还有新的线索,而这新的线索,完全是对林枫不利的一面!
这让他们都不由对林枫担心了起来。
毕竟周正的话,真的无从挑剔!
“恩公不可能断错案子的!”
而这时,赵明路忽然出声,来到了林枫身旁,他目光坚定,道:“我相信恩公,比起我的案子,这个案子又算得了什么……恩公绝不可能会错,他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必有缘由……”
周正看了赵明路一眼,淡淡道:“什么时候在本官面前,一个毫无关系的商人都能肆意插嘴了。”
林枫轻笑道:“他也不算毫无关系,毕竟他也是本官接下来需要的人证。”
周正皱了下眉头,见林枫护着赵明路,没有再说什么。
林枫笑了笑,道:“周刺史说完了,那接下来该本官了。”
说着,林枫看向孙鹤琴,道:“孙鹤琴,还记得在大牢里,本官向你问过你杀的人的穿着吗?”
孙鹤琴点头道:“当然!你要是问我那个家伙长什么样,我还真的记忆有点模糊了,但你要问我他穿的衣服,我可太有印象了……我们做生意的,就喜欢看人穿着,从而判断此人是穷是富,能否买得起我们的东西。”
“那人穿着灰色的麻衣,埋里埋汰的,一看就是只能靠力气营生的穷光蛋,原本对这种人,我都不怎么搭理,只是当时我正好上了一批麻衣的货,所以见他是我的潜在目标,我才主动和他搭话,还给他十分珍贵的绿李吃,想着混个好人缘,他能帮我找些买家。”
“可没成想,这个穷光蛋拿了我的好东西,竟然还觊觎我其他的钱财,还要杀我夺财!幸亏我随身带着匕首防身,否则当时死的就是我了!”
说到最后,孙鹤琴再度咬牙切齿了起来。
他可真的是太愤怒,太郁闷了!
他真的不是想要主动杀人的,是那个家伙要杀他夺财。
他不得不反抗!
可因为没人看到,自己也没法证明,最后落得自己反而要被斩首示众的结果!
真的太憋屈了!
林枫没搭理孙鹤琴的憋屈,他笑道:“孙鹤琴说,他杀之人穿的是灰色麻衣……”
说着,他又看向蔡翁义,道:“你们发现甘青尸首时,甘青穿的什么?”
蔡翁义神色仍是没有波澜,语气就如同没有生机的一根线,毫无起伏:“白色里衣,他的外衣不见了。”
“那你们可曾调查过,甘青当日穿的什么外衣?”
林枫继续问道。
蔡翁义道:“询问过当日与甘青同行的韩成林,韩成林说甘青当日穿的是灰色麻衣。”
林枫问道:“只问了韩成林,没从其他人那里求证?”
蔡翁义说道:“问过甘青娘亲,但他娘亲说甘青是瞒着她偷偷走的,她不知道甘青穿了什么。”
林枫点了点头,算是解了疑惑。
周正见状,便说道:“林寺丞你看,连衣服都一模一样,这下总该没问题了吧?”
“一模一样……”
林枫呵笑一声,看向脸色紧张的韩成林,道:“你再说一遍,甘青当日穿的是什么衣服?”
韩成林低着头,十分紧张,似乎不敢去看林枫的双眼,道:“灰色麻衣。”
“真的是灰色麻衣?”
“真的是……”
“你说谎!”
林枫陡然提高音调,直接上前一步,瞬间撞到了韩成林,将韩成林撞的一个趔趄,韩成林忙稳住身体,这才没有坐到地上。
他慌忙抬起头,直接就与一双漆黑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对视,被这双眼眸一看,韩成林只觉得仿佛全身上下,所有的秘密都被看穿了一般。
他心中骇然,连忙低下了头,移开了视线。
林枫将韩成林的表现收归眼底,他冷声道:“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韩成林,你再说一遍,当日甘青究竟穿的什么衣服?”
韩成林不断咽着吐沫,紧张道:“就是,就是灰色麻衣!”
“很好,怪不得蔡翁义要对你用刑,你嘴是真的硬!”
林枫冷笑一声,不再看韩成林,而是看向赵明路,道:“将至,你昨日向我说过甘青的家庭情况,你再说一遍,让大家都听听。”
赵明路眸光微闪,顿时明白了林枫的意思,他笑着看向众人,道:“韩成林与甘青想要投奔韩成林的叔父,在出发之前,曾经给他叔父去过信,所以他叔父知晓甘青的情况。”
“我问过他叔父,他叔父说甘青的娘亲望子成龙,哪怕家贫,也会竭尽全力的去给甘青创造一个好的读书环境,且甘青的娘亲很有眼界,知晓人脉的重要性。”
“经常鼓励甘青与其他读书人交流,并且为了让甘青在外面不会被其他读书人瞧不起,他娘亲即便再辛苦,自己吃穿再差,也会让甘青在穿着,在吃饭上,与其他读书人一样。”
听到这里,林枫开口道:“大家也听到了,甘青的娘亲对甘青,那是真的竭尽全力,自己即便再累再苦,也要为甘青创造最好的读书和交友环境。”
“吃穿用度,一点都不比其他读书人差!也就是说……”
林枫看向韩成林,淡淡道:“甘青在穿上,应该完全是读书人的打扮!他娘亲竭尽全力,就是不希望甘青在其他读书人那里丢脸。”
“所以,甘青的衣服,肯定都是读书人惯穿的长袍,而不可能是什么农夫雇工穿的那种灰色麻衣。”
韩成林闻言,瞳孔顿时一缩,表情瞬间慌乱了起来。
周正皱眉道:“一件衣服罢了,也许他也有简单的普通衣服呢?”
林枫缓缓道:“周刺史说的没错,所以本官专门拜托孙郎中,让其派人亲自前往甘青家中,向其娘亲询问。”
“而结果……正如本官所言!”
林枫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道:“这是由其他人代笔,甘青娘亲亲手画押的证词……甘青娘亲说,她要给甘青制造完全不输给其他读书人的环境,不让甘青会因家庭出身而自卑,所以甘青的一切,都是按照读书人的标准配置的。”
“因此,甘青的衣服,全是读书人的长袍,没有任何所谓的灰色麻衣!”
他看向蔡翁义:“当时你们询问的是甘青穿的什么,并未问及甘青都有什么衣服,因此忽视了这些。”
“也就是她老人家身子骨不好,不宜深夜舟车劳顿,否则本官就让人将她带来了……但即便她不来,这份供词也能证明一切!”
林枫双眼漆黑明亮,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看向周正,淡淡道:“若是周刺史不信,自可以后见她,再行确认……本官的所有证据,都经得起推敲与调查!”
周正眉毛抖了一下,脸色沉了几分,沉声道:“本官自然相信林寺丞不会欺骗本官!”
林枫笑了笑,他扭头看向韩成林,道:“甘青就没有所谓的灰色麻衣,可你却说他穿着灰色麻衣,韩成林……”
林枫厉声道:“你还说你没有说谎!?”
“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
韩成林手脚冰凉,满头大汗,他目光疯狂闪烁,忽然道:“我记错了……”
他忙道:“他一开始的确穿的读书人长袍,可我告诉他,我们是要去给人干活的,干活就要有干活的态度,要换上最普通的灰色麻衣才行,这样才能显出我们的诚心。”
“所以,所以他在路上买了一件麻衣,这才换了上去。”
林枫看着他:“买了一件麻衣?在哪买的?”
“县城内的一个衣铺,我可以告诉你具体是哪个衣铺。”韩成林忙道。
林枫摇了摇头:“五个多月过去了,衣铺每天都有那么多人进出,伙计怎么可能记得五个月之前是否卖出去一件麻衣?”
韩成林一听,当即抬起头,道:“可这就是事实!”
“事实?”
林枫看着韩成林,说道:“说起衣服,我们先不说甘青的,先说说你韩成林的衣服!”
“我……我怎么了?”
林枫看着他,道:“你一共带了几件衣服去商州?”
“五……”
韩成林刚开口,便忙道:“不是,我带了四件衣服。”
“四件?算你身上穿的?”
“是,算我身上穿的一共四件。”
林枫看向赵明路,赵明路见状,直接从人群里拽出一人,道:“你的侄子这几个月,一共穿了几件衣服?”
这人就是韩成林的叔父,他想了想,说道:“好像就是四件来回换,我还问他要不要给他买几件,他说留着钱想要买书,就没有买新的衣服。”
林枫点头道:“你果然是带了四件衣服去的商州,可是……”
忽然间,他话音一转,又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纸,道:“我昨日也拜托孙郎中去了一趟你的家里,向你家人询问你五个月前出发前往商州时,带了几件衣服。”
“你的家人说你把所有衣服都带走了,而家里穷,你全身上下只有五套衣服。”
“也就是说……”
林枫双眼锐利的宛若刀子,直勾勾的盯着韩成林:“你离开的时候,算上你身上穿的,你一共是有五件衣服的!”
“可你到了商州后,却只剩下了四件!”
“请问……少的那一件衣服哪里去了?你又为何要欺骗本官,说你只带了四件衣服!?”
韩成林霎时间脸色雪白,他全身冷汗直冒,身体都在明显发抖。
那表情,就仿佛是被戳穿了心底最深的秘密,而无比的恐惧。
他摇着头,不断向后退去:“我,我……”
铿!
赵十五此时腰间横刀直接出鞘,瞬间刺在了韩成林脚下泥土之中,那横刀倒映着阳光,闪烁着刺目寒芒。
魁梧的赵十五一步上前,能把孩子吓哭的脸上充满着凶狠之色:“你若还敢说谎,我这把刀就直接割了你的舌头……”
韩成林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
他摇着头,脸上的表情明显要崩溃的样子,众人看在眼里,都知道韩成林心理防线要崩了。
林枫看着他惊慌的样子,缓缓道:“本官推测,你那件消失的衣服,应该是你不得已在路上将其扔了吧?”
“可你只有五件衣服,哪怕你到了商州后,你赚到了钱财,你也都舍不得去买一件新衣服……我不知道你是真的想要存钱买书,还是穷怕了单纯的吝啬!”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代表你不可能轻易丢弃自己那本就不多的衣服!”
“所以你在路上丢弃了一件对你而言很珍贵的衣服,只能表明你有不得不将其丢弃的理由!”
林枫看着脸色越发惨白的韩成林,道:“你说,会是什么理由,让你不得不将其丢弃呢?”
韩成林摇着头,已经说不出话来。
孙伏伽这时心中一动,他忽然想起在大牢里,林枫在询问孙鹤琴砍掉头颅并且将其扔下时……林枫曾发现孙鹤琴忽视了一件事——那就是孙鹤琴在扔掉头颅时,也将自己的衣服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