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收敛发散的思维,即便明知这是星宫专门用来针对自己的阴谋,他也没法用这种推测说服其他人,让其他人相信赵十五是被冤枉和算计的。
所以说一千道一万,最终还是要靠证据说话,还是要揭晓真正的真相才行。
他重新蹲下身来,将死者身体微微翻动,仔细看了一眼死者心口处的伤口。
八处刀伤肉眼可辨。
匕首是很常见的样式,从凶器上无法分析出凶手的身份。
根据这八处刀伤的刺入方向和力度,以及死者嘴周围的痕迹,还有死者后脖子与左耳上的些许摩擦痕迹……能够推断出凶手应是侧着身,左手搂住了死者的脑袋,手捂住了死者的嘴,将死者完全控制住,然后右手持着匕首十分狠辣的接连刺向死者的心口。
且所有的刀伤深度都差不多,能够确定,凶手每一刀都是直接刺到了手柄处。
死者不会不挣扎,可凶手既要控制住死者,不给死者挣扎开的机会,也要捂住死者的嘴,不给死者发出叫声的机会……还要刀刀都刺的如此之深,完全到手柄处才停。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根据这些……足以判断出凶手必然是身体强壮之人。
大概率练过武艺。
普通人根本不行。
另外凶手应是那种十分谨慎的性子,按理说对着心口,只要足够准确,一两刀就足以致命了。
可他却足足刺了八刀,刀刀刺到最深,很明显是为了确保死者必死无疑。
而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凶手的时间应该不多,他没时间等死者慢慢死去。
但是死者身上的致命伤却又不止一处。
在后脑处,还有足以致命的伤口。
一边想着,林枫一边将死者复归原位。
视线落在了死者后脑的伤口处。
后脑的伤口明显是尖锐之物击打而成的,林枫指尖轻轻挑起死者的头发,旋即将死者的伤口微微扒开,仔细检查了一番,收回了手指。
这时,他视线看向指尖,便见自己的指尖上,正沾着一些木头碎屑。
看到这些碎屑的同时,林枫眸光忽然一闪。
这伤口自己见过!
之前在调查官员杀妻案时,就有着类似的伤口。
他抬起头来,向四周环顾一圈,忽然眯了下眼睛,缓缓道:“这个房间里是不是少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听到林枫的话,县尉孔锋不由露出惊诧之色,县令长孙平安眸光微闪,笑呵呵道:“林寺正认为少了什么?”
林枫看了一眼长孙平安,平静道:“死者后脑的伤口,不出意外,应该是由木头制造的尖锐之物击打所致。”
“凶手既然选择用匕首杀害死者,想来应不会再准备什么尖锐之物,就算准备也不会准备一个木头制品,怎么都该是金属的,那才能更方便杀人性命……所以本官认为,当时的情况应该是这样的……”
长孙平安露出憨厚的笑容看着林枫,可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探寻与试探的神情,那精明的神情,哪里和憨厚二字有任何关系。
便听林枫十分从容道:“死者倒下的位置距离门口并不远,且血迹都集中在这里,因此可以推测出,凶手是在进门后,趁着死者不注意,便直接用匕首将死者刺杀。”
“他连刺八刀,刀刀凶狠,很明显是想着直接要了死者的命。”
“之后死者没有反抗的动静了,他以为死者已经死了,便随手将死者扔在了这里,也就是现在这个模样。”
“可是凶手没想到,死者并未死透,而那时匕首已经被死者压在身下了,所以凶手为了彻底送死者去死,他便……”
林枫想了想,视线环顾会客厅一圈,旋即眸光一闪。
他从桌子旁,随手拎起了一个凳子。
之后将凳子倒转,拎着凳腿,用那凳子的尖锐一角,向着死者的后脑用力击打而去。
刷!
但最终,凳子的一角悬停在了死者的伤口上方。
林枫眸子漆黑有神,充满着自信,他缓缓道:“凶手就是这样,为了让死者彻底死去,他就近随手拿起了一个凳子,用凳子的尖锐一角,重重的击打着死者的后脑。”
“最终导致死者的后脑也出现了致命伤……而这就是为何,死者会有两处致命伤的原因。”
“所以……”
林枫看向长孙平安,道:“这个房间里,应该还有一把一角染血的凳子吧?可本官却没有在房间里发现这把凳子,而凳子是凶手临时拿起的,根本不可能暴露凶手的身份,所以凶手也不可能将凳子带走。”
“那么凳子不见了,就只有一种可能……长孙县令。”。林枫平静道:“是你让人将凳子藏起来了吧?”
听着林枫的话,孔锋等一众万年县衙役们皆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震动和意外之色。
孙伏伽则捋了捋不长的胡子,脸上充满着笑意。
而被林枫直视的长孙平安,瞳孔也微微一跳,但很快一切的情绪都被他隐藏了起来,便见他那憨厚的表情顿时化作爽朗大笑的样子,他哈哈大笑着,嗓门震得林枫耳膜都疼。
“真不愧是传言中的神探林枫林子德!这份推理与观察能力,当真是名不虚传!”
“不错,死者后脑的确是被凳子击打所致,那凳子也被本官藏了起来。”
说着,他直接拍了拍手掌。
便有衙役连忙将凳子搬了出来。
果然如林枫所料的那样,凳子的一角沾有明显的血迹,甚至凳子其他地方也都有喷溅出的鲜血。
长孙平安看着林枫,脸上露出了认真之色,他拱手道:“林寺正贸然要来插手案件,本官实在是不能不多考虑一些,所以本官便以此方法,想着试探一下林寺正,看看林寺正的本事是否真的如传言中的一样。”
“也想看看林寺正是真的想要破案,还是单纯的挑毛病,为赵十五脱罪。”
“本官知道,这样做会令林寺正觉得不舒服,但身为万年县县令,对本官辖区内发生的案子,本官必须要足够小心谨慎才行,所以还请林寺正能够见谅。”
长孙平安做了什么,就实话实说,丝毫不扭捏,也完全不隐瞒自己的想法,林枫不知道他是真的直率,还是说背靠长孙无忌,说实话也根本不怕自己不喜。
但总归,长孙平安给了解释,且态度摆的也很端正,理由也合情合理,林枫自然不会和他太多计较。
今晚想要查明案子的真相,少不得和长孙平安配合,自然是越和气越好。
他笑着说道:“本官理解长孙县令的担忧,若是本官易地而处,本官也会和长孙县令有同样的忧虑,甚至都可能不让本官参与查案。”
“所以长孙县令不必多虑,只要能尽快破案,就比什么都好。”
长孙平安笑着点头:“林寺正说的没错,只要能破案,就比什么都好。”
“既然试探出了林寺正的想法与本事,那本官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接下来林寺正但凡有任何需求,直接和本官说,本官必全力配合。”
看到这一幕,孙伏伽心中松了口气。
林枫想要断案,长孙平安就是第一道关卡。
现在林枫顺利过了长孙平安这道关卡,接下来就会顺利多了。
林枫对长孙平安的示好,自然也是笑着点头回应。
之后他先是转过身检查了一下被凶手当成武器的凳子,确定凳子上没有留下凶手的任何线索后,重新直起身来。
林枫最后环顾会客厅一圈,沉思再三,确保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后,他便看向老管家,道:“老管家,你可知今夜你家老爷为何要与钱员外郎他们三人相见?”
老管家想了想,道:“应该是为了公务吧。”
“公务?”
老管家点着头:“老爷刚正不阿,两袖清风,性情耿直不苟言笑,所以交好的同僚并不算多,往常有同僚来此,都是因为公务。”
“而且老爷并未吩咐让我准备茶水饭菜招待来客,这和之前一样,应该就是为了公务。”
林枫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曹高阳的情况,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曹高阳刚正不阿,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做事很刻板,一点都不知变通,在刑部里有这样的性子,自然是极好的,这可以极大程度的避免被其他官员腐蚀收买。
可在刑部之外的私人交情里,这种性子就十分不讨喜了,所以他的友人确实很少。
哪怕是孙伏伽,和曹高阳也只是同僚之情,而没有私交。
再加上曹高阳连茶水都没让管家准备,毫无疑问压根就没想招待对方,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看来,真的是为了公务。
只是曹高阳一个刑部员外郎,他会有什么公务,与工部、少府监和礼部的官员会有来往呢?
林枫看向孙伏伽。
孙伏伽与林枫有着十足的默契,林枫一个眼神,孙伏伽就顿时明白林枫的想法了。
他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曹员外郎最近受戴尚书之令,对官员吃回扣和贪污受贿之事暗中调查……”
听着孙伏伽的话,林枫眸光一闪。
他说道:“难道和此事有关?他们三人,有这方面的问题?”
孙伏伽摇了摇头:“我对这些不了解,也不敢乱说,不过曹员外郎每天都会向戴尚书汇报,若他们真的有问题,戴尚书应该会知晓。”
林枫想了想,他忽然看向老管家,道:“曹员外郎会客之前,一直在书房里?”
老管家连忙点头。
“可知曹员外郎在书房里干什么?”
老管家沉思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道:“应该是在处理公务,老奴给老爷送茶水时,老爷正在书房里翻阅着从刑部带回来的案牍。”
林枫闻言,眼眸微亮,他说道:“带本官去曹员外郎书房看看吧。”
老管家自然不会反对。
他连忙道:“这里请。”
林枫看向长孙平安,道:“长孙县令一同前往?”
长孙平安爽朗一笑:“本官还未来得及去书房查看,既然林寺正相邀,那就却之不恭了。”
林枫笑了笑,旋即不再耽搁,迅速跟在老管家身后。
曹府的会客厅在宅邸的中间位置,而书房则在后院区域。
所以他们需要穿过一个长长的廊道。
一边走着,孙伏伽一边低声道:“长孙县令要试探伱的事我也知道,但我没理由阻止他,更没法提醒你……他看似外表粗犷,其实性子很傲,很有见地,你毫无招呼就贸然前来查案,他对你自然会心有不满。”
“所以他对你的试探,如果我提醒你了,那会让他对你的本事有所怀疑,到时候你查案恐怕他会想着法的阻挠。”
林枫没想到孙伏伽还专门向自己解释。
他笑道:“孙郎中放心,你对我如何,我心里清楚。”
“长孙县令的不满,我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准备,这些倒不是什么大事。”
孙伏伽想了想,笑道:“倒也是,毕竟你是有真本事的,所以在看到他藏起了凳子时,我什么都没说,因为我知道这点小把戏肯定难不住你。”
林枫看着前面的一排房子,想了想,低声道:“不知孙郎中若来评价长孙县令,你会如何评价?”
孙伏伽眸光一闪,他明白林枫的意思。
认真沉吟了一下,孙伏伽才谨慎开口:“长孙县令深得齐国公器重和信任,也深得齐国公真传,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万年县县令只是一个过渡。”
林枫眼底深处精芒闪烁。
深得长孙无忌真传,也就是说,心机果真深沉如潭?
这样看来,和长安县县令周贺林倒是有的一拼,甚至段位要更高一些。
正想着,老管家停了下来,道:“老爷的书房就在这里。”
说着,他推开了门,用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随着烛光亮起,一间面积不大,看起来着实是有些寒酸的书房映入眼帘。
和其他书房那满墙的字画不同,曹高阳书房的墙壁光秃秃的,一幅字画都没有。
书架也不算大,上面的书籍摆放的十分拥挤。
书桌也格外破旧,一看就是有很多年头了。
这寒酸的书房,直接验证了那一句“两袖清风”的评价。
而此时,书桌之上,砚台摆放在右前角,里面还有墨汁。
毛笔搭在一旁,一些纸张摆在桌子中心处。
在左侧,有着一叠的案牍。
右侧,则放着一沓纸。
看着书桌上的这一幕,林枫道:“看来曹员外郎去见客人之前,仍在写着什么。”
一边说着,他一边拿起桌子上还未写完的纸张。
目光向上看去。
片刻后,林枫神色微微闪烁了一下,他将纸张递给孙伏伽,道:“孙郎中,你看看。”
孙伏伽接过纸张,目光在上面一扫,脸色不由微变。
长孙平安见孙伏伽露出异样之色,笑着问道:“孙郎中,可是这纸张内容有什么问题?”
孙伏伽看了一眼林枫,见林枫不动声色的颔首,孙伏伽才缓缓道:“这是曹员外郎写给戴尚书的,上面写着……他已经查明包括工部员外郎钱波、少府监中尚顾成浩,以及吏部员外郎赵蒙等人的罪行,他们都有不同程度的贪赃之事。”
说着,孙伏伽来到桌子旁,翻了翻左边的案牍。
翻阅片刻后,他道:“这些案牍就是他们这些年参与的涉及相关款项的大小诸事。”
“而这些纸张……”
孙伏伽又看向右侧的那一沓纸张,他随手翻开了几张纸,迅速扫过后,说道:“这些纸张则是详细的记载他们都在哪些事情上贪了钱财,贪了多少,造成了多少影响。”
听着孙伏伽的话,长孙平安的眸子陡然闪过一抹寒意,他冷笑道:“这样看来,这些家伙都不是什么好鸟,每个人都有杀人的动机了?”
说着,他看向林枫,道:“林寺正,现在本官对赵十五是否是凶手的事,终于有了一些怀疑了,至少今夜这些人,都有动机。”
林枫闻言,眉宇间却没有多少笑意。
他看着桌子上的这些纸张案牍,缓缓道:“有动机不代表一定会杀人……接下来,看来需要好好和他们三位聊一聊了。”
长孙平安点头道:“自该如此。”
…………
一个安静的房间内。
烛火在桌子上跳动。
林枫坐在中间位置,孙伏伽和长孙平安分列左右。
此时,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常服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有着四十余岁的年龄,体格看起来很是瘦弱,他脸色隐隐发白,目光带着紧张,小心翼翼看了林枫三人一眼。
旋即行礼道:“下官工部员外郎钱波,见过孙郎中、长孙县令、林寺正。”
林枫微微点头,道:“钱员外郎不必紧张,我们就是了解一些情况。”
钱波连忙点头,道:“林寺正尽管询问,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枫请钱波坐下后,便开门见山:“你是何时来见的曹员外郎?”
“戌时整。”
“这么准确?”
“因为曹员外郎就是要求我必须戌时整抵达,曹员外郎的性子我们都有所耳闻,一旦迟到了,恐怕会有不小的麻烦,所以下官是看着时间来的。”
林枫点了点头,继续道:“那钱员外郎可曾见到曹员外郎?”
“见到了。”
“当时曹员外郎的情况如何?”
“没什么异常。”
“你因何会来见曹员外郎?”
钱波听着林枫这句话,忽然顿了一下,只见他视线瞥向桌面,眼珠左右转动,神色有些飘忽……看到这一幕,林枫手掌重重向桌子上一放。
沉重的声响直接惊得钱波一个寒颤。
林枫看向钱波,那双漆黑的眼睛就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的秘密一般,道:“在这个时候,只有真凶才会说谎,只有真凶才有说谎的理由……所以钱员外郎,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别给自己无端招惹怀疑,杀害官员之罪和其他的罪责相比,哪个轻哪个重,相信钱员外郎应有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