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闻言,目光向前看去。
只见一口口棺材依次排列着,漆黑的棺椁,腐烂的气息,还有那被风吹起的黄纸与白绫,这一幕,还真是有些阴森之感。
赵十五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紧跟着林枫。
林枫则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棺材内。
只见这个棺材里的尸首爬满了尸斑,双眼圆睁,眼球似乎都要掉出来一般,他的喉咙处有着一道明显的伤口,林枫用手帕包住自己的手指,隔绝自己手指与尸首直接接触,然后压了压伤口,仔细看了看,道:“刀伤,而且是一刀,直接割断了喉咙。”
杜构赞叹道:“林寺正眼力惊人,没错,正如林寺正所言,一刀毙命。”
林枫问道:“什么刀?”
杜构说道:“仵作判断,是一种刃口很薄的刀,比起惯用的横刀要更薄一些,应该是特制的。”
“特制的刀?”林枫眯了眯眼睛,道:“要么,是杀人者惯用的武器,一直就是这种刀,要么……就是他想要隐藏身份,专门打造了这种刀,让我们没法根据武器找出他来。”
杜构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但这很难去查。”
林枫道:“杀人者会想办法隐藏自己,绝不会背着如此明显的凶器满大街走,你们查不到也正常。”
一边说着,他视线继续看向尸首,这时他看到死者额头上的痕迹。
那是两横两竖,与王环伪造水鬼杀人,在王衡额头上留下的“井”字很像,但也有细节上的不同。
王环毕竟是第一次杀人,还是激情杀人,所以内心慌乱,在模仿水鬼留下这个图案时,手不稳,使得那两横两竖歪歪扭扭。
可这个尸首上的两横两竖,十分笔直,干净利落,就好像是书法大家在纸张上落笔一样。
两相对比,就好像是一个刚刚学会写字的孩提与王羲之的区别。
若是林枫之前见过这些水鬼杀害的死者,绝对一眼就能识别出王衡的死绝不是水鬼所为……
想到这些,林枫眼眸不由更冷了起来,临水县县尉章莫见过这些尸首,以他当时表现出来的能力,林枫不相信他会识别不出两个图案的区别。
毫无疑问,章莫在让人绑住那些船工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不是水鬼所为了。
“其他尸首额头上的图案,与这具尸首上的图案一样吗?还是有所区别?”林枫询问。
杜构道:“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就好像是精雕细琢的一般。”
这下,猜测变成了事实,林枫最痛恨的就是为了自己利益,枉顾真相,冤枉无辜之人的人,章莫算是踩在了他的逆鳞上,等这次的案子结束后,林枫定会让杜构,或者御史台好好查一查章莫。
他向前走去,来到又一口棺材前。
视线看向棺材里的死者额头。
果然如杜构所说,完全一样,甚至大小都一样,林枫估摸着拓印出来,两个图案都能完美重合。
他摸着下巴道:“看来这些图案,都是由一个人完成的……”
杜构皱眉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可凶手为何要在他们额头上留下这样的图案?我怎么都想不通。”
林枫看向杜构,道:“我听说凶手杀完人后,还会将他们都搬到桅杆旁?”
杜构点头:“不错,凶手会用他们的尸首将桅杆围成一个圈,同时他们的脚都朝向桅杆,脑袋则在相反的方向。”
听着杜构的话,林枫脑海里浮现货船上的画面。
桅杆就好像是一个圆心,二三十具尸首绕着圆心摆放,从上空俯瞰,就好像是一朵盛开的血色之花。
他下意识的掏出玉佩,指尖在温润的玉佩上轻轻摩挲,沉思片刻,结合前世的经验和学识,缓缓道:“凶手会做这些杀人后的固定行为,往往有三种可能。”
杜构一听,连忙道:“哪三种可能?”
“第一种。”
林枫伸出一根手指,道:“凶手在进行某种仪式。”
“仪式?”杜构露出沉思。
林枫点头:“如僧人沟通佛祖,需要静心念经,同时敲响木鱼或者转动佛珠,这就是属于佛门中人一种仪式。”
“这种仪式往往有固定的流程,固定的方式,这和凶手对死者所做的行为,有共同之处。”
杜构颔首:“有道理……”
他想了想,道:“我会命人收集民间传说,或者相应习俗,看看能否找到线索。”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不用林枫去说,杜构自己就会知道该怎么做。
“其他两种可能呢?”杜构继续问道。
林枫伸出第二根手指,道:“第二种,这是某种特殊的标记,让某些人知道这些人是他们所杀的标记。”
“某些人?”杜构一怔。
林枫沉沉看向他,道:“比如说……雇主。”
“雇主?”杜构眼眸微微瞪大,意外道:“你是怀疑,这些水鬼是被雇佣杀人?”
林枫笑道:“我只是说出可能的情况,但具体是不是,需要证据才行。”
杜构想了想,旋即道:“若是雇凶杀人的话,确实有这种可能……雇主需要知道人是否是他们所杀,所以需要他们在现场留下一些他们杀人的证据。”
林枫说道:“如果是雇佣,那么杀人者一定是专业的杀手,或者是杀人如麻的山匪贼人,你们可以从这方面着手调查。”
杜构踱了几步,心中已有想法,他说道:“无论是山匪贼人,还是杀手……他们都是为了杀人才来的临水县,也就是说,他们都是两个月之前来临水县的外来人,而他们动手四次,最后一次在三天前,就说明他们即便不是一直待在临水县,也肯定是在这两个月内频繁来往临水县。”
“故此,我们只需要安排足够的兵力,挨家挨户进行搜查,筛选出符合条件的人即可。”
林枫笑着颔首,杜构继承了杜如晦的许多优点,即便推理能力不够,可只要将具体问题摆在他的面前,他就能迅速做出决断,所谓“杜断”,便是如此。
“那最后一种可能呢?”杜构满怀期待的看着林枫。
在林枫没有到来之前,他完全是一团乱麻,思绪混乱,不知该怎么做,只能每天重复毫无意义的巡逻守卫之事。
而现在,林枫刚来,就已经给了他两个调查的方向了。
这让他对林枫能够破案,越发充满信心。
“第三种……”
林枫伸出第三根手指,道:“留下图案,以及将尸首摆出固定样子的凶手……曾经受到过某种创伤,这种创伤可能是幼年经历的噩梦,或者较好的生活突遭大变,亦或者其他意外等。”
“这些事在他心里留下了巨大的心理创伤,改变了其正常的行为逻辑,使得他会在诸如杀人之后,做出在额头留下痕迹之类的行为,从而满足其心心理的某种诉求。”
杜构听的有些懵。
什么心理创伤,什么心理诉求?
这种后世的心理学专业术语,他闻所未闻。
不过杜构还是努力的去理解林枫的意思,他沉思了半天,说道:“林寺正的意思是,凶手会做出这种事,完全是他个人行为,与他过往的经历有关?”
林枫点头:“不错。”
杜构眉头皱了起来,前两种可能,林枫刚说出来,杜构就迅速给出了验证和查找的方法。
可这第三种可能被林枫给出后,杜构却犯了难。
他说道:“这没法调查啊。”
“我们不知道凶手的身份,怎么去调查他的过去?总不能对临水县的所有人的过去都调查吧?”
“不说能不能调查的出来,单单这个任务,就不是一个月两个月能完成的。”
赵十五也是点头如啄米。
他也觉得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谁知,林枫却笑着摇头:“不必这样去广撒网的调查,这不会有结果的,真凶不可能会如实告诉你们他的过去。”
杜构一怔:“不这样查,那怎么查?”
赵十五也十分不解。
便见林枫笑了笑,道:“过去要查,但不必对着所有人去查……你们只需要在我们确定嫌疑人后,再去查他的过去便可,这样就能与我的推理进行对照。”
赵十五都懵了:“义父,你这逻辑错了吧,我们不调查他的过去,怎么知道嫌疑人是谁?”
“为什么不能呢?”林枫反问。
“什么?”赵氏和杜构都没明白林枫的意思。
便听林枫缓缓道:“只需要去查以前发生的案子里,是否有类似的案子便可。”
“以前的案子?”两人一愣。
林枫缓缓道:“莱国公说,所有死者额头上的图案都一样,这就说明凶手绝对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否则的话,不可能每个图案,都一模一样,不仅大小一样,甚至在额头的位置,都是眉心正中,完全对称……也就是说,他以前绝对做过同样的事,绝对在其他人的脑袋上多次刻出过这样的图案。”
“所以,你只需要发布协查函,请其他州县的官员调查过往卷宗,寻找是否有类似的案件便可以。”
“同时也可以向刑部请求协助,各地案子无论是否破解,最后都会送往刑部,刑部的速度要比偏远的州县更快。”
“而一旦发现有着相同图案的案子,我们就可以将其并案侦查,从而获得更多的线索,线索多了,嫌疑人自然会慢慢浮现,到时候你们再去调查他的过去,就能准确的揪出他了。”
听着林枫的话,杜构怔怔的看着林枫,脸上难掩震撼之色。
他没想到,自己还在为发愁如何调查所有人的过往时,林枫竟然直接另辟蹊径,找出了一条更加畅通的路。
而这条路,绝对能通!
这让他内心不由连连感慨,只有和林枫一起查过案,才能明白神探二字意味着什么。
“当然。”
林枫继续道:“这种寻找之前案子的方法,不是专门为第三种可能使用的,是为所有可能使用的。”
“正如我刚刚所言,凶手能画出如此规整的图案,绝对在之前进行过多次练习,这绝不是一次两次能练出来的……所以,他肯定还做过其他的案子。”
这一次林枫所用的是“肯定”,而非“可能”!
心思敏锐的杜构,顿时明白了林枫的意思,他不由激动起来,恨不能手舞足蹈来表达内心的激动和振奋!
林枫的推测,他认真思考过,合情合理,合乎逻辑,完全经得起推敲!
也就是说,凶手绝对在以前,还做过一样的案子!
他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了仪式也好,是留下记号也好,是满足心理的某种欲求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前一定做过!
这就够了!
杜构只觉得原本蒙蔽自己双眼的浓雾,瞬间散开。
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隐约能看到真相了。
而这一切,都是林枫带给他的!
林枫甚至还没有正式开始调查,就直接给了他能够直捣真相的方向,让他如何不振奋,又如何不敬佩。
他看向林枫,忍不住道:“林寺正,我给你写信向你请求,真的是我这些天内做过的最正确的事!”
林枫闻言,哈哈一笑:“莱国公毕竟不是我这种专门的刑狱之人,会忽视这些也正常。”
杜构重重点头,旋即转头看向护卫,道:“还不快去按林寺正所说的,向刑部和其他衙门送信?记住,以莱国公的名义,隐蔽去送信,只给县令或者刺史,让他们秘密调查,不要声张。”
若是以刺史的身份,其他州的刺史未必会积极配合,但以莱国公的名义,那就不同了。
护卫自然不敢忤逆,称是后便迅速离去。
杜构目送护卫离去,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他转过头看向林枫,发自肺腑道:“林寺正,你是不知道我这些天,内心压力有多大,这个案子太过诡异,凶手没有留下任何指向他的线索,我真的毫无头绪……我眼看往日热闹的漳河变得空无一条船,眼看百姓们天还未黑就不敢出门,眼看商贩叹气,眼看慈州生意凋敝,慈州的东西运不出去,外面的货物运不进来,整个慈州都要成为一潭死水了……我的心就无比焦虑。”
“可查案这种事,非是焦虑和辛苦努力就有用的,我是真的被逼到没办法了,这才唐突向你请求帮助。”
“现在,你一来,直接为我指明了方向,若能因此直接找出真凶,为临水县百姓祛除心中阴影,让漳河重归往日热闹,那你就是我乃至所有慈州百姓的恩人。”
“所以……”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向林枫深深作揖,道:“还请受我一拜,此拜非杜构拜林枫,而是慈州刺史为谢大理寺正而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