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然叹了口气,云:“连您也生分了。”
秦氏不知该如何回答。逸然看他神色料想必有难解之事,叫众人出去了方云:“伯母今日前来,莫非有什么为难之事?”秦氏方说了海音挨打之事,并求她帮忙。
逸然心下疼痛也只能忍着,踱了几步云:“哪位千金?”
秦氏回云:“楚王的女儿惠颖公主。”
逸然缓缓点头道:“好。三、五日我就安排他们见面,我——会尽量促成他们的。”秦氏磕头走了。
逸然独坐殿里五味杂陈,这个忙她必须帮。心下却不知如何酸楚、艰涩。
皇上来了,逸然见了礼。今日不似往日冷艳了。皇上自然很开心,要带她逛逛园子,逸然并没有拒绝,随皇上一路同行。在皇上的眼里自然是风光明媚,在逸然眼里却是可有可无。
他们歇在了一个亭子里,逸然道:“惠颖公主是个什么来由?”
皇上闻言看着她,良久云:“是皇叔楚王的女儿李娉,先帝赐号惠颖,今年一十九岁,长得……也还不错。怎么会提起她?”
逸然点头“哦。”了一声,似乎满腹心思。
皇上拉住她的手坐在身畔很温柔道:“谁向你提了她?又有什么事?”
逸然缓缓抽回了手道:“徐尚书想替海——徐将军说这门亲事。”
皇上微微颔首:“嗯。倒是门好亲事。李娉品行不错,海音才貌出众,倒也般配。只是海音未必能放得下,她再好,与你也有一段距离,此事急不来。”
逸然幽幽道:“人总是要向前走的。明日皇上可否召她入宫,臣妾想见见她。”
皇上笑了,云:“嫂子想见小姑子,还用问朕么?明日,朕带你去楚王府见她,也好替你解解闷儿。这几日见你总也懒懒的,抖抖精神,别再闷坏了。”逸然点头。
七月初九,巳时二刻,皇上带着聂群来接逸然,逸然依旧是浅绿色家常衣衫。出了宫,想着今天要做的事情,心情自然差了些。
楚王府外,徐海音候着。此时的他们早已不是从前,行动起来生分了许多。楚王也早已得了传讯。大开正门,鼓乐喧天,惠颖公主及三位王妃,七名侍妾,两位少王爷出府相迎。
进入王府正堂,皇上点了名儿让李娉作陪。逸然看时,见她发挽百合髻,正凤衘翠,珠花金钿,一身玫红锦绣衣裙。项上赤金彩缕璎珞,肋下佩璜。那面上八字鸳鸯眉,水灵灵英眼,俏丽的尖鼻,微笑含羞龋齿唇,脂粉轻薄,竟是那样的楚楚动人。逸然见了不觉一声轻息。皇上不解拉着她云:“爱妃因何感叹?”
逸然忙收了心思:“公主美貌,叫人生怜。臣妾自觉汗颜,所以慨叹。”心下却道:如此容貌也不算屈了海音,只可惜自己缘分使然无可奈何了。
惠颖公主也在端详于她,只觉得她有一种令人情不自禁想对她好的感觉。闻她此言,含羞道:“娘娘取笑了,娘娘样貌清奇惊为天人,怎么说出此话?若娘娘汗颜,我辈岂非皆丑女了?”
逸然提出想由她陪着园中逛逛,皇上颔首。
娉儿便引着去了后园。走了一段,李娉问云:“娘娘新婚,正值盛宠,臣女怎么瞅着娘娘眉心点点清愁?”
逸然轻轻吁了口气,淡淡一笑:“近日饮食不佳,所以皇上带我出来走走。消消食儿,许就好了。”
娉儿闻言道:“兴许是吧。”逸然观其稳重,言语涵雅,便知徐大人眼光不错。因拉着她云:“我虽小你几岁,但依着皇上,少不得也叫你一声妹妹。不知可见怪否?”
娉儿甜笑:“正该如此,岂敢见怪?”
逸然道:“烦请妹妹差人请徐峰将军来,我有句话说不知可否?”
娉儿即点手叫过一个家人:“去请徐峰将军来,娘娘有话吩咐。”那人去了。
片刻,领了海音来了。逸然看着海音近了,却叫他站在那里。低问:“他是正三品怀化将军,今年二十有三,你瞅着如何?”
李娉猜出了她的意思,看着海音年轻英武,正合心意,不觉红了脸。
逸然见情形已然明了,继而道:“你既不反对,我帮你说去。”
娉儿含羞云:“品貌不差,我还要试过才学。”
说着敛了羞惭,一招仙人指路攻了过去。海音闪过,并未还手。忽的想起徐定邦的话,昨日母亲又进了宫里一趟;也猜到了八、九。故意只勉强接了二十招,将背后漏了出来。被李娉一脚踢中,斜刺跌了出去……逸然不明就里,本能的伸手相接;徐海音收势不住撞进怀里。徐海音怕撞伤她,忙紧紧抱住。想着这久违的相拥不免红了脸。
李娉看在眼里,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却道:“将军不碍吧?”
海音忙撒了手,道:“没事。”又向逸然请罪。逸然每一次见他向自己行礼,都会觉得好痛,面上露出凄婉之色:“将军无心之失,起来吧!”怕被察觉忙背了身过去。
李娉也觉出其中奥妙,淡淡道:“臣女还有事找皇兄,先行告退。”逸然转过身点头,李娉便走了。
海音和逸然默默地站着。许久,逸然道:“她和你很配!”
海音脸上冷了起来道:“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伤到了没有。”海音好失望,跟着一阵自嘲的冷笑。笑得人心底发凉。
逸然勉强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我希望你和她能在一起……”
海音看着她,咬着下唇,气得脸色铁青,沉沉道:“末将的事,不劳娘娘挂心,告辞。”也不待逸然回答,便走了。
亭台山水间只剩下了逸然。明秀的风景却让她感到了无尽的孤苦,委屈。她强忍着,不希望任何人看到她的痛,更怕给海音带来灭顶之灾。天气转阴了,逸然的心里早已下起了雨。独自在园中走着,王府里的人过来见礼,竟也浑然未觉。
忽然,肩头被拍了一下,逸然骇然转头……却是皇上笑盈盈站在身后。逸然见礼,皇上搀住曰:“看你的神情,该是碰了。”
逸然点头。皇上拉住她边走边云:“海音不是一个很容易动情的人,可是认定了就没那么容易放下。今天不过是让他们互相见见,你太心急了。”逸然淡淡的陪着他。
皇上看着她,很温和的声音道:“想你姐姐吗?”逸然点头。皇上轻轻点头:“我们一起去靖王府用午膳,朕已叫聂群先去传话了。”
逸然收了玉手回来,点头云:“听桂儿说姐姐有喜了。”
皇上笑着:“嗯。”了一声道:“是啊。朕也希望能有自己的孩子。”
逸然面色淡然,不愿意回答。皇上脸上也没了笑意,缓缓道:“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你……这样坚持有用吗?”逸然依然不语。
辞别楚王出来,却没有见到海音。逸然心下担心着,皇上看她脸色知其心意,很不痛快:“他心情不好,先回府了。今晚后半夜该他当值。”
逸然这才放了心。云:“今晚可否换人当值?不如让他歇了吧。”
皇上看似很不经意,边走边道:“不行。我们今晚宿在馨香苑,除了他,我不放心。明天、后天叫他休息两日如何?”逸然点头,释然。
进了靖王府逸然依稀找到了些过去的感觉:靖王夫妻依旧恩爱热情。雯儿、霄儿听说他们的姑姑回来了,欢喜的跑出来抱着唤“姑姑,姑姑。”
凌凌备下一桌丰盛的酒席。皇上兄弟两个把酒畅谈。周凌凌害喜,食欲差了些,只是陪坐。逸然倒似乎比凌凌的食欲还差。皇上只道她心情所致,并未多言。靖王看在眼里却生了疑窦,只是不敢多言。皇上看她们坐着无聊,便叫她们转转去。
离了酒席,姐妹二人携手同行。雯儿、霄儿也跟了出来,梨香端了些果品、甜食。凌凌边聊边吃。逸然却一口也吃不下。凌凌拉着她坐在水塘边石凳上关切道:“你不舒服么?怎么比我还没胃口的样子?”
逸然惨然一笑云:“没什么。刚才帮海音相亲来,心里头堵得慌,不想吃。”
凌凌叹了声:“你还是放不下他?”
逸然低头不语。凌凌语重心长倒:“放下吧!对你,对他都好。皇上再开明,他也是个男人。哪有不吃味儿的?哪天爆发出来,你可曾想过后果?”
逸然双眉紧锁:“所以带他去看了惠颖公主。看那意思,惠颖公主也是中意的。只是海音……”
凌凌闻言不住摇头:“你……唉!皇上只在乎你放下了没有,不是他。”逸然没有作声。凌凌忽然想到了什么警觉道:“你告诉我,你们夫妻是否和谐?”逸然沉默不答。
凌凌心下了然,有些急切道:“你和海音相知相交一场,难道非看着他粉身碎骨不可吗?那是皇上,就是个平常男人也受不得这等屈辱吧?你只顾你的心,可曾顾念过皇上的心?他坐拥天下,九五之尊,何曾受过这个?自你和他相识以来,我也看得真切,凭什么大事,只要你开口的,无一不从。一个男人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不易了!而且不再宠幸任何嫔妃,他对的心还不够吗?”
逸然长长地叹了一声。暗道:是啊!这些观念她都认同。或许是海音的关系;又或许是五月二十五的那晚……她实在做不到。回想起那晚:
月同样的平静,夜依然的清澈。逸然只穿了寝衣。披散着长发,坐在菱花镜前。想着海音的话,好难过。忽然,门响了。
东方晨露扛了一个人进来。走进里屋放在床上。逸然认出是皇上,可是不敢泄底。他还昏迷着,忙穿了外衣道:“姐姐,他怎么了?”
东方晨露看着她:“你跟他很熟吗?”
逸然道了声:“昔日旧识。”
东方晨露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给皇上喂了下去。逸然见状忙取了水来道:“他受了伤?用水么?”
东方晨露神秘一笑,笑得好开心。逸然满怀不解。东方晨露道:“看他还不错,好好照顾他!”逸然还傻傻地“哦。”了一声。东方晨露出去了还带上了门。许久,远远的传来东方晨露的声音“府里上下,我都安排他们休息了。送你一段姻缘。”
逸然大惑不解。想追出去问问,可是门被锁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忙去开窗户,可是窗户也从外面封死了。回到屋里……皇上醒了,揉揉眼睛,那眼中的眼神好可怕,那笑意叫她从心里恐惧。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种表情?是了。简季平的脸上,李若松的脸上。逸然似乎有点明白了这位堂姐的意思了。可是屋子就这么大,门、窗打不开。寻找她的金龙逐日……竟也没了去向。皇上扑上来了。她拼命的呼喊着“救命。”没有人来。她拼命的打着皇上,却唤不醒他的心智,她无望的喊着“海音”的名字……
东方逸然泪如雨下,那是她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噩梦!东方晓扑在姐姐怀里泣不成声,肝肠寸断。
凌凌抚摸着她的背,却不知道她如此伤心所为何来?靖王和皇上比肩同行,逸然忙止住悲声上前行礼。皇上叫免礼,却见逸然红着双眼,泪痕未干,面现薄怒。凌凌忙遮掩道:“久别重逢,喜极而泣,还望皇上莫怪。”
皇上微微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叫靖王陪着练剑去了。
逸然看着他们远去,方道:“姐姐,我怎么总觉得,你和姐夫之间与以前不太一样了?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协调。”
凌凌叹了口气,云:“唉!人无完人,必有欠缺,妹妹不必介意。”
逸然不解,又不肯罢休:“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凌黯然道:“就在你受封的那天,雨君酒后失德和倩菊……我想着女儿家的名节,再重要不过了,劝他纳妾。他不肯,所以烦恼着。”
逸然摇头暗悲:原来,这里还有个受伤的;他已如此,尚不知海音是怎样熬过的?想到海音,不免又牵挂起来。
晚间,靖王夫妻送她们出来,海音已等在门外了。聂群回宫录了起居回来,也等在那里。回到馨香苑,略坐了坐各忙各的去了;皇上与逸然就寝。
睡至半夜,细雨绵绵,东方晓恶梦惊残,那梦境中依旧是皇上强,暴她的情形。
“逸然,逸然……”李漼关切的唤着她的名字。
逸然睁开眼,眼前是皇上关切的拉着她。东方晓越发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乱打着,口里胡乱地哭喊着“不要……不要……海音救我——”
她挣脱皇上的手,赤着足只穿着寝衣便跑了出去。皇上忙跟在门首,远远的,细雨中,逸然卷缩在墙角里,哆嗦着,难过着……皇上似乎明白了她梦到了什么,这情形在脑中重现。还有五月二十五自己醒来后的事情。看着逸然发髻散乱,惊惧、悲哀的样子,他愧悔万分。紧紧的攥着拳头,想不到这一生最难忘、最恐怖的噩梦竟是自己给她的。漏夜梦回,逸然竟是这样的痛、惊怖、绝望!东方晨露,到底是帮了朕,还是害了朕?这样形影不离的守护着,对逸然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撕闹声惊动了府里的人,都跑了来。徐海音自然也来了,看着逸然缩在墙角里打得无人能靠近,海音的心里好痛。皇上令所有人都回去,只留下了海音。海音缓缓地走过去,蹲在身边伸手去搂她,脸上、身上也不知吃了多少巴掌。却仍将她搂在怀中,关切云:“是我。不怕不怕……我是海音,海音啊——”
逸然抬泪眼……真的是海音!逸然不再挣扎了,放声大哭。那份痛苦、委屈哭的海音心都快碎了。抬起头,皇上已不在门首。扶起逸然,违心的将她送进屋里。替她擦了擦眼泪,默默的转身出来。
“别走。海音,陪我坐会儿。”海音转头,才发现皇上坐在外间的桌边。海音冰冷着连走过去,坐在对面。原来他的脸上也挂了泪痕。
李漼并不掩饰,道:“朕,是不是错了?”
海音并不言语。皇上继续道:“朕,伤的她太深了。还能等到她回心的那一天吗?”
徐海音冷冷道:“不知道。”
李漼拭去泪痕道:“你恨朕吗?”
徐海音看着他,冷冷地回应了一个字:“嗯。”
李漼深深地长叹一声,二人不再言语,对坐到天明。
回到宫中,皇上仅第一晚宿在了绫绮殿。以后便只在白天来看逸然。晚上,有时宿在紫宸殿,有时歇在听萧阁。对逸然的关爱,却依旧不减分毫。惠颖公主进宫的次数多了起来,时常主动去找海音,徐海音却因放不下逸然,尽力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