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的家宅位于潞州城西南角,地处偏僻,周围房屋多破旧无人。
下了马车,秦衡双眼便被那皑皑白雪反射的阳光,刺的不由眯了下眼睛。
与他们一路前来的热闹街道不同,这里人烟稀少,地面上的积雪根本无人清扫,使得入眼处,无论是街道,还是院子,亦或者更高处的屋顶树枝,皆被白雪覆盖,仿佛野外。
与秦衡居住的热闹内城相比,宛若两个世界。
“仵作这个行当比较特殊,很多人都嫌晦气,没人愿意与之靠近,再加上三年前附近发生过一次火灾,死了一家五口,之后就有人传夜晚经常能听到那家人痛苦的哀嚎声,弄得人心惶惶,最后能搬走的基本上都搬走了,也就剩下这么一个天天和死人打交道的仵作什么也不怕,留在了这里。”
高力士一边与秦衡向满是积雪的院子里走去,一边道:“而且仵作没有亲人,独自居住,个性又孤僻,不怎么与人来往,所以在他被你揪出来后,我们连找个能打探消息的人都没有。”
秦衡点了点头,他并没有继承有关仵作的记忆,好在高力士主动向他说出李隆基调查的情况,让他不用再想办法套话。
进入院内,秦衡便见院子里的雪上有许多脚印。
他说道:“当晚临淄王派的人到达这里时,可曾注意过雪地上是否有脚印?”
高力士眸光闪了闪,道:“当晚三郎派来的人其实就是王毛仲,他虽好大喜功,但也思维敏捷,经验丰富,十分谨慎,听他说,他们到来时,专门仔细观察过院子的情况,可以确定当晚刚刚下过雪的院子里,没有任何脚印。”
听着高力士的话,秦衡一时有些无言。
所以高力士希望自己来调查仵作,不仅仅是因为这是李隆基也关心的事,可以立功……更是因为王毛仲当晚前来查过,但毫无收获,故此若自己与高力士能找到些什么,那就相当于直接打了王毛仲一巴掌。
怪不得一提起高力士,谢六脸色就变了。
着实是高力士还真是既阴险,又记仇,王毛仲抢功想要压高力士一头,高力士都没隔夜,转身就来找自己……
得罪高力士这样的人,绝对会让人担惊受怕一辈子。
但好在,高力士现在和自己情谊深厚,所以高力士这样的性子,反倒是让秦衡感到安心,高力士越阴险狠毒,与自己站在同一战线时,他就越安全。
高力士见秦衡看着自己,就知道自己的心思秦衡全明白了,他也没藏着掖着,直接道:“若是平常,王毛仲压我一头也就压了,都是为三郎做事,排在前面还是后面都无所谓,但现在不同了……”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三郎快回长安了,长安可不是潞州,那里是大唐的中心,充满着无限可能,这个时候在三郎心中是第一还是第二,就很重要了……”
说着,高力士深深看向秦衡,道:“你也一样!你不是想查清你妹妹的事吗?你不是想和魁斗吗?困在潞州这么一个小地方,你怎么和他斗?秦兄弟,我把你当亲兄弟,和你说句掏心掏肺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双眼注视着秦衡的眼眸,沉声说道:“长安……只有到那里,你才有机会做到你想做的所有事!不去长安,三郎一走,仅是周祥那关你都不好过,更别说还有更神秘更恐怖的魁了!所以,你也得抓住机会!你必须得展现出足够的价值,让三郎愿意带你去长安!”
秦衡没想到高力士会突然说这些……李隆基要回长安了,他完全不知道此事,若这是真的,那他真的得抓紧时间了。
正如高力士所言,想要和魁斗,想要升官,在这小小潞州是完全不行的。
他必须得跟着李隆基去长安才行,但他刚踏上李隆基这条船,李隆基对他还没有足够的信任,不会轻易将他带走,他必须得做点什么,让李隆基愿意带他走。
想到这些,秦衡不由看向高力士,高力士能对自己说这些话,真的可以说得上是掏心掏肺了,这里面固然有他需要依靠自己立功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使臣案里,两人结下的情谊。
秦衡深吸一口气,认真道:“多谢高将军告知,高将军今日之情,终生不忘!”
高力士闻言,只是咧嘴笑道:“都是兄弟,何必说这些,不过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仵作这一条路,秦兄弟你可千万要找到线索啊。”
“我会尽全力。”
秦衡长长吐出腹中浊气,压下纷乱的思绪,集中精神去分析眼前的情况。
当晚王毛仲他们到达时,雪地上没有脚印,代表仵作被自己揪出后,到侍卫到来之前的这段时间,没有人前来销毁线索……
“是仵作在潞州城没有其他同伙?还是说,仵作在动手前与原身一样,已经处理了线索,亦或者……是他的同伙更早之前就来了,还是说因驿站的消息完全被李隆基控制,他的同伙没收到仵作暴露的消息,这才没有来的?”
秦衡心思百转,诸多思绪不断浮现。
他没有耽搁,直接与高力士向院子里的房子走去。
这座院子一共有三间房,右侧是堆满了木柴的厨房,中间是待客的厅室,左侧则是睡觉的卧房。
此时所有房间的门都被打开着,被破坏的锁头悬挂在门上。
“锁是王毛仲他们破坏的?”秦衡看着门上被撬开的锁,询问道。
高力士点头:“没错,王毛仲当晚抵达这里时,所有房间的门都上着锁,为了进里面搜查,他们直接把这些锁都撬开了。”
秦衡随手拿起厅室门上的锁,仔细看了一眼上面的撬痕,痕迹很新,十分亮目,他想了想,道:“当晚搜查之后,所有人都走了吗?”
高力士摇头:“留下了两人暗中盯着……一般这种细作,至少需要两个人彼此配合,王毛仲怀疑仵作在潞州城内很可能还有其他同伙,既然找不到线索,那就命人盯着,万一其同伙来此,便能直接将其抓获。”
“但结果……”
他看向秦衡:“从前夜到现在为止,除了我们外,没有任何人前来。”
秦衡并不意外,如果仵作真的有同伙,即便之前因李隆基封锁了消息,不知道仵作已经暴露,那昨天早上金城公主一行浩浩荡荡离去,也该猜到案子结束了。
而案子结束了,仵作却一直没有出来,其同伙必然能猜到仵作已经暴露,这种情况下,又岂能再做任何与仵作有关的事?
想等对方主动送上门,只能说王毛仲想的太美了,要找到对方,还是需要寻找到线索才行。
他放下锁头,走进厅室,便见这里的装饰比驿站的制式房间还要简单。
一张有年头的桌子,几个小凳子置于周围,桌子上放着一个茶壶,茶壶的嘴有着豁口,应是不知何时被磕破了。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这可比自己的家穷苦多了。
他视线仔细扫视了一圈,然后点了点头,向外走去:“换其他房间吧,这里应该没有线索。”
“接下来去哪个房间?”高力士询问。
秦衡想了想:“卧房吧。”
一般来说,卧房代表着私密,会给人一种安心之感,所以在藏匿一些不能让外人知道的秘密时,普通人多数都会选择卧房。
当然,仵作这个能大笑着吞咽腐臭尸肉的人算不算普通人,那得仔细勘察后才能知道了。
卧房与待客的厅室一样,也处处充满着寒酸与贫穷的气息。
卧房面积不大,靠近门口紧挨墙壁的是两个柜子,柜子涂着朱漆,但因年头久了,朱漆已经明显剥落褪色。
正对门的里侧,是一个床榻,这个床榻没有床幔之类的东西,就是几块木板拼搭而成,靠近床头有一个木头架子,正挂着一件灰色的,洗的都有些发白的衣袍。
卧房没有梳妆柜,也没有其他能够坐的凳子,柜子和床榻就是全部。
寒酸简单的有点过分了……是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都过的如此穷苦吗?还是说,只有仵作是这样?
秦衡一边想着,一边进入了房间内。
他来到紧挨着门口的柜子前,直接将柜子盖子掀开。
一股子腐朽味道,便直窜他的鼻子,让他眉头微微皱起。
“我很不喜欢这里。”
高力士见秦衡皱眉,说道:“死气沉沉,充满腐朽,会让我想起当年被阉时,那个彻底改变我人生轨迹的满是血腥的小小房子,那里的老师傅,全身上下都是这股子腐朽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