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七娘会给自己做鞋子,是在洛乾的意料之外。云惊蛰也会跟她过来,更让他难以置信。
幸亏洛乾反应迅速,假装忽略掉坐在床上晃腿发呆的云惊蛰后将鞋子里里外外美言一通,依着徐七娘的意思把脚洗干净再试穿。
即使明霜这样充满恶意的小喽啰进来干扰,他也不会丝毫感到慌张。
此刻他们出去之后,他是真的慌了。
云惊蛰与他的距离只有一盆洗脚水的距离,里面还泡着一双又臭又破的袜子。
对天发誓,他是个十分注重整洁的男人,袜子之所以这么臭,全都是因为他在外面奔波几个月没有清洁的条件。
洛乾瞄了眼自己卷上去的裤腿,小腿上的毛是不是太过吓人?他实在不该,不能因为自己身份低微,就轻易把身体展示在外人面前。
转念一想,云惊蛰不过是个小孩子,过去种种都忘得一干二净,他又何必如此扭捏。洛乾趁着她还在偷笑明霜被骂的滑稽姿态,默默端着洗脚水打算溜走。
“我帮你洗吧!”
这声音如同一个晴天霹雳,炸的洛乾不知西东。“怎么行呢!我、我的东西,呃,我要去洗个澡,烧点水,你睡觉……对,云姑娘,时候不早,你身体有恙,既不能耽误休息,更不能碰冷水。”他慌的语无伦次起来,同时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尴尬处境。想低头却看到云惊蛰仰着头,想抬头却又觉得不能用鼻孔瞪人。于是他望着虚空的前方,涣散的眼神更显得呆头呆脑。
“婶婶帮你们架了火,水正在烧呢!我听说,是你千里迢迢不辞辛苦给我送来治病的药材,甚至为此还病倒了。”
洛乾松了口气,原来他们都没有告诉云惊蛰黄泉灯的事。他慢慢把目光放到她身上,自嘲一笑,迅速平静了下来。
“没事,我一向恢复的特别快。你一个女孩子,最好还是别碰我们男人这些脏兮兮的东西。”
“谁特么跟你一样是脏东西了……”屏风被推的晃动,洛乾眼疾腿快将其抵住。是明霜把徐七娘支开又闯进来,看上去焦急得很,上气不接下气。
“你跑啥!”
洛乾无视他的存在跟云惊蛰告别后就迅速离开了现场。
“明霜师兄,”云惊蛰望向外面,“你还是醒醒酒吧!”
醒酒是不可能的。在明霜迷离的视线中,云惊蛰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这是云惊蛰第一次穿的不是练功服或是男装。徐七娘跟掌门念叨了许多年,掌门才允许她为小幺做一些女孩子适合穿的衣裳。
不过,或许大了些。
冬天里的太阳早早落下,沉在山坳里和寒夜里歇掉任何劳累的人们一样渴求温暖。太阳用炙热的心温暖过的大地,往往见识完冬夜的酷寒后,淌下如注的泪水。
没有形成暴雨,因为太阳没有赖床。太阳发挥它的神力将泪水化解为晶莹剔透的露珠,很多人误以为是珍珠,是天地精华。云雾知道答案,看似精巧的,却不如云层掉出的雨滴单纯。
山雾缭绕,若隐若现的古宅。露珠从檐角垂下,打在青苔上。
酒鬼抱紧枕头不肯起来,自然睡醒的游子欣赏了破晓的瑰丽之后,顺便给安静的苏医门准备好袅袅炊烟,是一顿平平无奇的早餐。
对洛乾来说,这并不是不眠之夜。而是归乡的心思蠢蠢欲动,床板挽留不住。
他不想图谋什么,不想掺和什么。当一个人坠进河流时,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冷静。
河底可能会有水草,会缠住不够冷静的双脚;河里可能会有运筹帷幄的人手,密切关注着坠河者的动静;岸上不一定会有人,也可能会有人;有人也不一定是会水的,会水也不一定会救人。
河流的情形不一定足够了解。河流是清澈的,还是浑浊的?深的,浅的?缓的,急的?
很久以后,自以为足够冷静的洛乾才发现,他是在漫长的黑夜中,把自己从一条河救起,再跳进另一条河。把各种河流试了个遍,他终于跳进了世界的海洋。
雾散了,阳光不是很暖。
苏医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作息安排,早餐通常是聚不到一起的。
第一个见到洛乾的人是匆匆下山的徐七娘。看到洛乾和桌子上的饭菜,她脸上的讶异一闪即逝,下一刻整个苏医门在她的大嗓门中清醒过来。
“姓明的!通通给我起床——”
“或许我准备的太早了。”洛乾一点也不懊恼,反正他吃饱了。
徐七娘的一天是从给掌门送饭开始的。她给掌门打包了一份没有肉食的饭菜,又是急匆匆往后山的闭关处赶去。
至于洛乾什么时候才能动身,关键在于被两个师兄揍醒的明霜。
看到明霜解决完残羹冷炙,一脸委屈巴巴地上了药,洛乾的心情用大快人心这个词来形容毫不为过。
“那么接下来他们是打算把我打晕,再带出苏医门吗?下手不轻的话,我可以考虑。不需要走的路为什么还要走呢?”
然而他想错了。
明天勤和明承衷没来给他们送别,就各自忙碌去了。明霜吹着口哨往外走,没有和洛乾有多余的交流。
“师妹!”明霜大叫一声,欢欢喜喜奔出去,却没留意脚下的青苔而滑倒,摔了一个嘴啃泥在过来送别的云惊蛰和徐七娘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