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不白瞪着眼睛,道:“跑了?你俩打跑的?”
侯不明腋下还夹着那少女,卫凌羽见她泪眼婆娑、可怜楚楚的模样,心下怜惜无已,道:“这位侯兄,这姑娘都哭了,你们……你们放了她回去罢!”
侯不明道:“这妞儿有眼无珠,哭瞎了招子才好。我们兄弟从那癞蛤蟆手底下救了她出来,她非但不感激我们,还上下其手,对我动手动脚。你瞧!”往下放了放衣领,露出颈下几道抓痕。
卫凌羽道:“想是这位姑娘受了惊吓,这才伤到了侯大哥,侯大哥不要放在心上了。你瞧她难过得紧,她的家人寻不到她,也会牵肠挂肚,盼着她安然无恙、早日回家!”
侯不明瞪眼道:“关你这小子什么事?你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的么?也忒不是东西啦!这妞儿是万万不能放的,我们带着这妞儿,癞蛤蟆才会追我们,那样好耍得紧!”
卫凌羽听他“碗里”、“锅里”的胡说八道,给他这一顿抢白,闹了老大没趣,脸皮涨红,再不敢多言。
林婉怡又羞又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请他两位吃老大的耳刮子,自忖没这个实力。这两人刁滑奸诈、鬼点子什多,弄不好还会着了他们的道儿,只好将这口气暂且寄下。
侯不白眼珠子一转,道:“哥哥,咱放了这妞儿,这就南下入蜀。峨眉山的小狐狸可比这妞儿好看多了,咱们去抓了她来,管教癞蛤蟆看到了流口水!”
侯不明撇下那少女,拊掌道:“妙极,妙极!现在就走。”两兄弟发足往南掠去。
卫凌羽一听他们又要去抓别人,就要追上去劝阻。
林婉怡道:“它们不肯听你的,你要追到峨眉山吗?再说了,峨眉山的狐狸精都不老实,母狐狸引诱成年男子……公狐狸祸害良家少女,真要是被这两只臭猴子掳了去,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卫凌羽这才放心,奇道:“臭猴子?它们也不是人么?我怎么察觉不到妖气?”
林婉怡奇道:“上清宗持‘有教无类’的教义,广收门徒,是玄门三教中唯一收容异类弟子的教派。凡异类弟子受箓,蒙上清祖师灵宝天尊圣荫,会隐去自身妖气。你既是上清门人,怎会不知?”说着,上前解开那少女哑穴。
那少女涕泪肆淋,对二人千恩万谢,跪下磕头。
卫凌羽扶那少女起来,对林婉怡道:“我师父从未说过这些。”
林婉怡道:“那可真是奇了!他教了你一身的好本领,却不肯告诉你这些,口风也未免忒紧了。”她与卫凌羽相识不到半日,却已知他性情耿直,不会撒谎,适才对那癞蛤蟆所说“敝业师不许我提他老人家名号”并非诳语,就不问他师承来历。
林婉怡问那少女因何为侯氏兄弟所擒,后者如实奉告。原来她是临河集人氏,家距此三百里。日前在河边捣衣,恰好遇见那蛤蟆精,后者垂涎她美色,将她掳了去,半道上遇见了侯氏兄弟,自蛤蟆精的魔爪中救下了她。
侯氏兄弟说要用她作饵,吊着蛤蟆精遛狗,耍够了才肯放她回家。它们倒不曾坏她清白,只是那俩兄弟不讲半点礼教之防,什么男女有别的毫不在意,这些时日她倒也受了许多屈辱。
卫凌羽想她一介弱女子,被蛤蟆精和侯氏兄弟兜兜转转地带出三百多里,心中多有不忍,取了一锭银子给她,道:“姑娘,你拿着这银子,快回家去罢,别再教坏人给捉住啦!”
林婉怡一把夺过银两,道:“你怎么这么傻?这一锭银子十两,她要是拿出来,岂不是教贼人给盯上了?”从他包袱数了一百个大钱给那少女。
那少女对二人自是感恩戴德,千恩万谢自不必多说。
林婉怡见她衣衫褴褛,多处肌肤裸露在外,看她身材与己相仿,便从包袱里取了一身道袍给她穿上,挽了个道髻,抓了一把泥在她脸上涂了涂,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
卫凌羽不明其故,道:“你这是做什么?”
林婉怡噗嗤一笑,道:“这样就不像个娇滴滴的小美人了,倒像个刚出山的傻道童,任谁也瞧不出来。”
卫凌羽知她那句“倒像个刚出山的傻道童”,是在揶揄自己,也不以为忤,反而对她由衷的佩服,道:“你真聪明!”目送那少女去得远了,继续赶路。
林婉怡道:“你能完败那癞蛤蟆,虽说是仗着掌法和剑法厉害,但内功也应该不弱。现下修为到什么地步了?”
卫凌羽道:“九四青正。”
林婉怡诧异道:“你修习什么炼气法门?”
炼气分三阶六重,三阶指赤、青、紫,每阶又是分初、正两重。玄门之中,乾道取八八六十四卦中的“乾卦”六爻代指抟气层次,乾卦六爻皆为阳爻,阳数称“九”,是以乾道炼气,三阶六重也叫:初九、九二、九三、九四、九五、上九。坤道取“坤卦”六爻代指真气修为层次,坤卦六爻皆为阴爻,阴数称“六”,六重境界又叫:初六、六二、六三、六四、六五、上六。
她是玉清宗不世出的天才,六岁炼气,修行教内最顶级的乾坤无极功,又蒙教内诸位师长指点,也才堪堪六四青正,没想到卫凌羽的修为竟然不亚于她。
卫凌羽如实回答:“龟息功。”
林婉怡又是一阵诧异:“龟息功是玄门三教共有的吐纳功法,只供初入门的道童和信士修行,要熬着性子,苦修十年才能窥得修真门径。他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便是打娘胎里就开始炼气,也修不到此等境界。”心下存疑,可怎么都觉得,他不像是会说谎的人。
林婉怡是玉清宗年轻一代中出类拔萃的弟子,玉清门人对她,就如众星捧月。她平日里自是高傲得紧,不把别人瞧在眼里,今日遇到了卫凌羽这个怪胎,才教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心头热火登时被浇了一桶凉水,老大闷闷不乐,再不说话了。
卫凌羽怎知她的心思?见她不往下问,也就不往下说。
走了一段路,林婉怡实在忍不住了,道:“我瞧你打那癞蛤蟆,使的两手掌法和那套剑法帅得很。”
卫凌羽道:“那是三十六路拨云见日掌、七十二路碧海潮生剑法,都是我师父创的。他老人家创成这两门功夫后,就再没跟人动过手,你不识得也不稀奇。”
林婉怡道:“你这是第一次走江湖,在这之前是在哪里修行的?”
卫凌羽道:“太华山。我八岁的时候,师父伊始传我龟息功、掌法和剑法,哦,还有轻功。到了十岁,他在太华绝顶落雁峰跟我拆招,教我如何破解天下各派的功夫。落雁峰你知道么?南边可是万丈深渊,我一开始可真是怕得要死!”他一说起来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只是想起师父他老人家闭关要修炼那九死一生的“成道生死关”,心头又是一黯。
林婉怡寻思:“你师父倒也真是狂妄,敢说尽破天下武功!我师父赤诚真人也不一定能做到呢!只是不知道你师父是谁,也没听说上清宗哪位高人在太华山修行。”当下隐忍不发,道:“你没师兄弟么?”
她得悉卫凌羽从小到大都在太华山修行,不闻世事,心想他不扰于物,正应了“少私寡欲”的道理,能有九四青正的修为,倒也合理。顿时心下慰藉了许多。
卫凌羽一怔,道:“没啦!我和他老人家一起住了十七年,没听他说过我还有师兄弟。”
林婉怡心中一动,道:“你是从小跟他一起生活的?”
卫凌羽道:“是啊!”
林婉怡小心翼翼地道:“那……那你父母呢?”
卫凌羽神色一黯,低声道:“我……我不知道,我师父说,我是他在襄水捡来的。”
林婉怡适才猜到他是孤儿,得他亲口印证,心中为之一软,柔声道:“我不是有意的。”卫凌羽不言。
晓行夜宿了数日,到了上洛地界。
进到一片林子,林婉怡突然驻足不前,道:“有劫道的贼人。”
卫凌羽奇道:“你怎么知道?”环视林子一周,莫说看到行迹可疑之人了,就是连个人影也没发现。
林婉怡大声道:“这帮见不得光的毛贼,以为躲在林子深处就不会被人发觉啦!他们可真是蠢得紧,人是藏严实了,刀子可没藏严实,日头一照就反光啦!”说着,手指向林子东边。
卫凌羽看向林子东边,果见林中烁烁生辉,白光朵朵。
众贼被点破行藏,又见两人年岁不大,虽然带着兵刃,谅也不是什么硬茬子,当即呼啦啦地奔出二三十人,将两人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