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成了惊弓之鸟,见到二人竟然先他一步拦住了去路,霎时间丧魂失魄,委顿倒地。他万料不到自己穷尽力气,终是没能逃离王赵二人的魔爪,万念俱灰之下,只好闭目等死。
半晌,听不到二人上前,心头犯疑,再去看他二人,见他们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定睛细看,那哪里是人,原来是两截光秃秃的树桩。
卫凌羽整顿精神,起身再奔。这一场杯弓蛇影,给他惊出一身冷汗,褴褛的道袍被汗水打透。这一脱水脱力,行动就更加邅迍了,双腿发软打颤,胡乱捡了两根树杈当做拐杖。
天将明时,又逃出十几里地,离开了贡嘎山。经此大变,惊喜交加,涕泗滂沱,不能自胜,竟晕了过去。
话分两头,且说王灵铭睡到破晓时分,被一股尿意憋醒,睡眼惺忪地出洞解完手,提着裤子进洞时才发现不见了卫凌羽,登时打了个激灵,叫道:“师妹,师妹!快别睡了,小畜生逃了!”
赵灵妃当即从睡梦中惊醒,匆忙穿戴,道:“师哥你别着急,他身上有伤,逃不了多远!”
王灵铭道:“这里不能再待了,带上丹鼎,赶紧离开。”
赵灵妃愕然道:“干么不住这里了?咱们取了小畜生内丹,在这里炼丹不好么?”
王灵铭赫然震怒:“炼你妈的丹!小畜生路上如遇到了外人,把事儿泄露出去,还有你我的活路吗?”
赵灵妃恍然大悟,自己二人为图谋玄阴观绝学,不惜戕害玉清同门,对三清同道施以辣手,如若传扬了出去,祖庭必然震怒,上清宗也会兴师问罪。
玉清宗向来教规森严,昆仑山祖庭要是知道本宗出了这等卑劣宵小,定要抓回去绳之以法,魂贬九幽,以振教纲,也给上清宗一个交代。
一想到这里,顿时如芒刺背,顾不得整理衣冠,包了丹鼎同王灵铭奔出洞去。两人一路急行出五六里,在一处草甸中看到有一处杂草凌乱,其中有丝丝血迹。
王灵铭道:“小畜生在这里歇过脚,他走不远的,快追!”赵灵妃点了点头。
二人轻功不凡,发足奔将起来,可谓是雷厉风行。奔出十几里地,看见道路旁倒伏着一人,正是卫凌羽。
王灵铭大喜过望,道:“宰了他,取了内丹就走!”
赵灵妃答应一声,快步上前,弓起足背,脚尖在卫凌羽腰间一挑,将他翻了过来。
卫凌羽正梦见自己被王赵二人追上,六神无主,受她这一挑,立时醒转,只见赵灵妃面目狰狞,右手五指弯曲呈爪,直奔他丹田抓来。
常言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是可,最毒妇人心。赵灵妃虽是女流,发起狠来,却较男子更为残暴,这一抓竟是要直接剖开他小腹,取出内丹。
卫凌羽无力反抗,暗道一声:“我命休矣!”闭目受死。
突然听赵灵妃凄厉惨叫,睁眼去看,只见赵灵妃右手鲜血淋漓,掌心不知被何物洞穿,留下一个拇指粗细的窟窿。
王灵铭如临大敌,左右观望,叫道:“何人多管闲事?是好汉子的别藏头露尾,敢请出来相见!”这一声蕴含上了真气,惊得路边林中群鸟扑棱棱地成片飞起,却不见一个人影。
王灵铭惊疑不定,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有人露面,叫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足下何必装神弄鬼?敢请足下现身!”声音传出老远。
见依旧无人,又向四周仔细打量了片刻,没有任何异常。
赵灵妃兀自哀嚎,王灵铭看她伤势严重,掌心掌背血流如注,透过伤口隐约可见森森白骨,与日前那老僧被卫凌羽用刀罡击出的伤口类似,皆是被洞穿,心想:“此间更无他人,难道是小畜生解了散气散的毒,恢复了真气?不对,我和师妹这次出来,身上没带解药,他上哪里偷解药去?”疑心不去,小心翼翼地朝卫凌羽靠了上去。
情知三阴戮妖刀行的是手三阴脉络,由拇指少商、中指中冲、小指少冲三穴发出,因此特别注意卫凌羽双手,只要他手指稍有异动,就可以及时避开。
往前走出五六步,卫凌羽手上并无变化,王灵铭却不敢大意。忽然,听得右耳边传来一阵微不可查的破风声,右侧太阳穴脆响,一物贯穿左侧太阳穴,鲜血迸溅。
王灵铭一口气未出完,身子业已直挺挺栽倒,双目圆睁,嘴巴张得老大。
赵灵妃骇然大惊,叫道:“师哥!”却是没理会王灵铭的尸首,没命价狂奔出去。正是:人生似鸟同林宿,大限来时各自飞。
奔不出五十步,脑后也被一物击中,穿透前额,一簇血浆自额前喷出,径直倒地身亡。
卫凌羽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二人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前一刻还要取他性命,此刻却先他一步共赴黄泉。正是:金风吹树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定住心神,道:“多承足下相救,小可感激不尽。请教足下高姓大名,小可日后必当报偿大恩。”王赵二人惨死在他眼前,但他此刻再也不像当初与林婉怡同行时那般,觉得杀人有什么不对了,对那暗中出手相救之人甚为感激。
声音虽小,那人却听到了他说话,在他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凭空现身。来人身着白衣,身姿婀娜,冰肌玉骨,竟是一个女子。
此女容貌秀美,罕有出其右者,直如出水之芙蓉、星拱之弯月。但见她一副弱不禁风的神态,若非亲眼所见,卫凌羽万难相信她便是顷刻间连毙王赵二人性命之人。
乍见此女之惊艳,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卫凌羽神魂不定,浑然忘却目下处境,适才遭遇全然抛却脑后。
那女子似是对异性这种魂不守舍的神情司空见惯了,也不着恼,道:“你还好么?”
卫凌羽闻声回神,醒悟自己失礼,忙垂眉闭目,答道:“小可中了毒,行不得真气,加之连日来所得食水不多,身乏体虚……”一语未毕,那女子已解下随身包袱,取出干粮与他。
卫凌羽勉力坐起,道谢接过,也顾不得吃相难看与否,抱着干粮狼吞虎咽。那女子见他噎得直翻白眼,又将水囊递来。
这时,他才注意到王赵尸身左近各有一粒指尖大的带血的弹子,原来适才这女子便是用此物毙了王赵二人。
此女先取王灵铭太阳穴,后袭赵灵妃脑后天枕穴,认穴极准不差分毫,暗器功夫高绝自不必说,单是以这弹子毙人性命如探囊取物,内功之精深教人叹服。卫凌羽自忖真气未丧之时,也要逊色这女子许多。
腹中有了食水,精神稍振,道:“小可是上清信士,姓卫,贱字凌羽。请教姑娘芳名。”
那女子道:“白媛兮。”
卫凌羽幼好诗书,“媛兮”取自《诗经·君子偕老》篇中的“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是形容女子美艳动人的词。该篇虽然章句华美,尽是褒扬赞美之辞,实际上却是暗讽古时候的一位王妃。她既以“媛兮”为名,可见不甚明了诗歌大意。
白媛兮又道:“他们为何要杀你?”
卫凌羽心中一凛,道:“姑娘相问,小可不敢有所欺瞒。小可本是奉师命下山,要去东海碧游宫受箓的,途中遇到了他二人。也不知怎的,他二人误以为我是异类化人,想取了内丹,炼成补气丹药,好精进自身修为。他们敌我不过,便暗中下毒,教我提不起一点真气,捉了我去好生折磨。我趁他们睡熟了,偷跑出来,他们又追了来,幸得姑娘仗义援手,否则性命休矣。”江湖中人人觊觎玄阴观绝学,白媛兮虽然救他一命,毕竟不知她底细如何,因此他这番话真假各参其半,隐去了王赵二人是为玄阴观绝学,才设计捉拿他一节。
白媛兮捏住他手腕寸关尺,柳眉微蹙,道:“你中的这毒有些古怪,不伤人性命,却教你一身修为尽丧。”放开卫凌羽,搜过王赵二人尸身,连赵灵妃肩上裹着丹鼎的包袱一并取下看过,没有找到解药,道:“他们身上没有解药。”
卫凌羽心下犯难,既无解药,那散气散的毒性自然不能解,这可如何是好?
白媛兮道:“我还有事在身,这便走了,你多保重。”提起了包着丹鼎的包袱。
卫凌羽又向她道谢,白媛兮解下随身携带的包袱与他,道:“这包干粮赠与你了。”又解下随身佩剑,续道:“这剑留与你防身。”
卫凌羽赶忙道:“姑娘大恩,小可铭感肺腑,日后如有差遣,小可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白媛兮冲他嫣然一笑,再不答话,拎起丹鼎走出几步,施法隐去了身形,就此鸿飞冥冥,不知去向。
她这一笑,教卫凌羽心头涌上说不出的欢喜,注视着她消失的地方,仿佛什么近在咫尺的重要物事丢了一般,怅然若失,久久不能回神。良久,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白媛兮所赠包袱里不仅有干粮,还有些银两。卫凌羽又吃了些干粮,躺在路旁休憩一阵。人死万事休,王赵二人的尸首倒伏在路旁,他不忍二人曝尸荒野,想掘土掩埋了二人尸首,奈何身上无力撅不动土。
卫凌羽盯着两具尸体看了一阵,心想:“《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我既撅不得土,是拜他二人所赐,他二人不得善终,曝尸荒野,也是咎由自取,可见天道如是,倒怨不得旁人了。”
他悟性极高,竟在不知不觉间想通了道家承负之理,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当下也不觉得王赵二人有多凄惨,再不迟疑,提剑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