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狐狸精毕竟惜命,不待招式用老,脚下一抹油,先往后跳开丈许,怒道:“小子,你怎么不挡?”
卫凌羽道:“你打你的,我的我的,何必要挡?我这招也有个名堂,你且听好了,这叫做‘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我上清武学要旨全在一个‘攻’字,讲究的是‘守在攻之内,不在攻之对’,与人交战也只是一味抢攻而已。所谓攻守兼备,既想败敌,又教己身不受其害,动起手来难免畏手畏脚,作茧自缚,实不可取。姓万的,吃饭可有不给钱么?天下可没这等便宜事!武学之道亦复如是。”
万荣枝恨恨地道:“小王八羔子,用得着你教训我么?”再递枯枝进招。
卫凌羽长剑一荡,将那枯枝削去了一大截。万荣枝脚下一铲,扬起一片沙土,扑面打去。
卫凌羽抬袖去挡,却感到左腿一麻,不听使唤,暗道:“不好!”登时背心一麻,四肢无力,连宝剑也握不住,当啷啷地掉到了地上。
万荣枝抬起左手,拇指、食指捋了捋唇角的两撇鼠须,奸笑道:“终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原来它先铲起一脚沙土,就是为了诱卫凌羽去挡住,趁他视线受阻,丢出手里的半截枯枝,击中他左脚三阴交穴。
那三阴交穴是足少阴、厥阴、太阴之会,若被击中会损伤气机,下肢麻木失灵。它再以高明轻功绕行到卫凌羽身后,拿住了他大椎穴。
卫凌羽懊恼不已,斥道:“净会使些卑鄙伎俩!”
万荣枝得意笑道:“我这招儿还有个名堂,叫做‘战阵之间,不厌诈伪’。小子,你既落入我手,想要活命,就痛痛快快地说出三阴戮妖刀跟太阴炼形术。”
卫凌羽这些时日来多次遇险,早已司空见惯,胆气正盛,道:“命有一条,要了就拿去。想诓我玄阴观绝学,却是门都没有。”
万荣枝冷笑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有办法了?嘿嘿!先容你小子舒坦两天,等回了峨眉山,爷爷管教你吐口!”心想目下江湖众人都在明察暗访卫凌羽的行踪,在此耽搁久了再引来强敌,可不易应付,便不敢久留。封了他几处穴道,夹在腋下,绰起那把宝剑,抄小道疾如旋踵。
它一路上净挑人烟稀少的郊野小径,半日间奔将出七八十里。
入夜后月轮高悬,穿行在荒山野岭之中,地势越来越险,前路转过,现出一面断崖,但见得山气巃嵸,崖隒峥嵘,将崩未坠。刚从山崖下经过,远远地看到月色下的一道人影。
万荣枝想隐蔽起来,奈何四周并无藏身之处,暗骂道:“入他个娘的,真是晦气!该不会也是冲着这小子来的罢?”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那人借着月光,仔细打量了万荣枝两眼,喊道:“对面来的可是峨眉山的万老爷么?”
万荣枝听了觉得声音耳熟,接口道:“你是哪个?既知道爷爷我的名讳,就不该挡我去路。”
那人应道:“万老爷误会了。”那人跑近了几步,却是个佃农打扮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光景,肩上挑着一担干柴,道:“万老爷认不得我了么?”
万荣枝瞪眼打量了那少年片刻,松了口气,道:“原来是青儿。这大晚上的你不歇着,在这里做些什么?”
那少年道:“我家老爷刚刚捉了两个人回来,特命我来捡些枯枝当柴禾饮爨。万老爷来得正好,请随我去,我家老爷要是见万老爷来了,也必然欢喜得紧,用新鲜的人心款待你。”
万荣枝这会儿思绪俱着落在玄阴观绝学上,哪有心思去做客?只是它素来奸滑,寻思如若就这么走了,惹人怀疑。便假意应承了下来,随青儿一路进了深山密林。
到一洞府门口,青儿放下柴禾,道:“万老爷稍候,容我进去通禀一声。”跑进洞去了。
万荣枝“嗯”了一声,轻轻在卫凌羽颈后哑门穴上一点。
这洞府在处十分的偏僻,阴风惨惨,洞门外堆着森森白骨,其中搁着不少骷髅头,卫凌羽见了心突突地跳,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直冲上天灵盖,寻思:“这是什么去处?好阴森!”
少顷,青儿同一个青衣秀士出门。
那秀士身上妖气浓郁,生得一对三角眼,眉宇间带着几分煞气,笑道:“老狐狸的鼻子就是灵,某家刚捉了两个道人,你便闻着味儿来了。来来来,进里边说话。”
万荣枝应了一声,随它进洞。到里头坐定了,青儿已搬来几坛酒水,拍了泥封,先给万荣枝斟了满满一大碗,又给那三角眼的秀士倒上。
那秀士先干了一口,指着卫凌羽道:“万兄捉这么个小子,也是想开开人荤么?”
万荣枝料必它会有此一问,早就想好了对策,道:“那倒不是。说来也是晦气,黄庭观的那两只臭猴子近来不知道发的什么疯,给我浑家捉了去。我一路追赶,今日好不容易追上,却又给它们逃脱了。我后来见着它们,正跟这小子一起吃酒,想来这小子有跟它们有些渊源,就顺手捉了来,准备换我那浑家回来。”又嘱咐青儿:“你把他带下去,给我看紧了。这小子武艺倒是不赖,万不可教他走脱了。”
万荣枝素知那秀士的脾性,如果将卫凌羽放在身边,反倒惹它起疑;玄阴观绝学兹事体大,可不敢教它知道了,便主动交出卫凌羽,教它不生疑心。
青儿道:“万老爷且宽心,青儿自会让人严加看管。”扯着卫凌羽转进了洞内。
那秀士道:“万兄,侯家兄弟可没什么朋友,它两个向来是随心所欲的办事,这小子也就碰巧遇上它们心情好,才一起吃了碗酒,只怕跟那侯家兄弟没什么交情。这小子细皮嫩肉的,依我的意思,还是蒸了给咱下酒。”
万荣枝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道:“其他的都好商量,这个可就恕难从命了。我这次来,本意还是请你多多帮我留心,那两只臭猴子近来就在这一带出没。”
那秀士道声:“好说!”两个端起酒碗对酌,扯些闲话。
这洞府里暗道什多,四通八达,宛如一座迷宫。
青儿押着卫凌羽到了洞府深处,唤了个跟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道:“把这人带下去绑了,要严加看守,这可是万老爷交代的。”
那少年道声:“是。”将他带到一间石室。室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地面上血迹斑斑。它给卫凌羽绑到一根石柱上,又上别处忙活去了。
卫凌羽旁边还有几根石柱,其中两根石柱上也绑着两人,被剥去了外衣,赤着上身。定睛一看,竟是昨夜救下的刘庆丰和李庆华。
刘李二人见他遭掳,惊道:“卫兄弟,你也被那妖精捉来了!”
卫凌羽“啊”了两声,摇了摇头。刘李二人明白他这是被点了哑门穴,说不了话。
刘庆丰道:“唉!卫兄弟,捉咱们来的妖精就是那什劳子的柳二爷。这孽畜也不知道使的什么妖法,寻到了咱们三个。我们师兄弟烧了他的庙宇,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李庆华叹口气,道:“咱哥儿俩死了也就死了,只是累得卫兄弟也白饶了一条性命。”
正说话间,那少年右手拎着水桶,左手端只陶碗,衔着一口尖刀走近,放下水桶,拿下尖刀,斥道:“嘟嘟囔囔说什么呢?来,把这个喝了!”将陶碗递到了李庆华嘴边。
李庆华勃然色变,怒道:“这黑糊糊的是什么东西?拿来消遣道爷!”
那少年道:“这里面是芝麻油、葱花、花椒,你吃下去了,好将心肺腌入味儿。到时候我把凉水照你头上一浇,你身子一抖,我再照你心窝一刀,剜了你的心肺给我家老爷下酒。”
李庆华听了骇然失色,立时闭紧了牙关。那少年早就料到他会如此,突然朝他会阴一脚。
李庆丰吃痛尖叫,那少年从腰间摸出一个羊角漏斗,塞进他嘴里,不由分说,端起陶碗嘟嘟嘟地往下灌,紧接着在他喉头上一捋,一碗的清麻油、葱花、花椒,都顺着嗓子眼溜进了肚子里。
李庆华怒气填胸,张口问候起那少年十八辈祖宗。那少年冷笑不语,听他骂了一阵,突然拎起木桶,将一桶凉水当头灌下。
李庆丰浑身抖个激灵,那少年眼疾手快,尖刀掼胸而入,剖出一颗红扑扑的心脏捧在手里,心脏还在兀自跳动。
它伸出舌头在李庆丰胸膛的窟窿上吸吮了一口喷涌出的鲜血,自言自语道:“新鲜,真新鲜!”意犹未尽,转身去了。
这一幕给卫凌羽和刘庆丰骇得魂飞天外,一股子寒意直冲项背,恨不得冲飞了天灵盖,忍不住打个寒噤,牙关犹如千刀万刃上下交击。正是: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一桶雪水来。
卫凌羽自打下山以来,见过不少歹人,但若论穷凶极恶,有哪个及得上眼前这些个妖精十一?骇得六神无主,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到洞内响起二人的对话声。其中一人正是那剖了李庆华心脏的少年,另一个是青儿。
只听那少年不满地道:“这万老爷什么癖好?咱们拿新鲜的人肉招待他,它要吃些肠肠肚肚!”
青儿道:“你有所不知,狐狸跟狗同宗,最喜欢吃的就是下水。”
卫凌羽睁开眼睛,刘庆丰不知何时也被它们给杀害了,这两个小妖这当儿正在挖他的心肺肠肚,装了满满的一大托盘,满地都是鲜血。李庆华的尸身业已不见。
这一幕直教卫凌羽魂飞胆战,止不住地呕吐起来,险些将胆汁也吐干净了。
那少年道:“嘿嘿!这小子醒了。青哥,咱家老爷跟万老爷也快吃饱了,咱们俩不如剜了他的心,也美美的吃他娘!”
青儿斥道:“不可!这小子万老爷留有用处!”
那少年道:“能有什么用?咱俩就是吃干净了他,万老爷总不能为了一口活猪大发雷霆吧?那它也忒小家子气了!”
青儿懒得跟它胡搅蛮缠,道:“快走了,一会儿老爷该催促了!”扯着那少年走开。
卫凌羽想自己如今身陷魔窟,再没个林婉怡、白媛兮相救,凶多吉少。而自己身世成谜,恩师抚育授业之恩未报,就要把身家性命断送,胸中仿佛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有说不出的哀愁,道不了的遗憾,泪打衣襟。
那少年一心想吃颗新鲜的人心,这时被青儿拽出洞府,心生一计,忙捂着肚子,叫道:“啊唷!我肚子痛!”
青儿道:“却才还好好的,这当儿怎么肚子痛了?”
那少年道:“想是吃坏了肚子!”恐青儿不信,暗将真气运动起来,从额头逼出黄豆大小的汗珠。
青儿道:“只听说人会吃坏肚子,没听说咱们蛇也会吃坏肚子。”
那少年道:“许是之前练功走了火,留下了暗疾。你先去招待老爷跟万老爷,我缓一缓。”
青儿不疑有他,端着一盘子血淋淋的心肺出去了。那少年又装模作样地叫唤了两声,直到青儿拐了出去,立时掉头跑回,一见到卫凌羽,就从腰间拔出了尖刀。
卫凌羽见它去而复返,神色不善,慌忙叫道:“你又来做什么?”
那少年怪笑了两声,道:“万老爷忒小家子气,我不信剜了你的心肝来吃了,它还能毙了我。”手起刀落,朝他心窝捅了下去。
卫凌羽又惊又惧,刀尖入肉,胸口隐隐作痛,便即晕厥。这时,泥丸宫一声巨响,眉心白光晃眼,竟然透出一只毛茸茸的兽爪,往那少年脸上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