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晨,张丽华端来野果和肉脯招待。卫凌羽胡乱吃了几口,便去父亲坟前叩拜。
两人均是父母双亡,同病相怜,互相交谈了一阵。张丽华说自为青狼所救后,在此结庐而居,以野果和青狼捕猎风干的肉脯为食,三年来竟不离此地半步。
卫凌羽大为纳罕,问道:“你难道不想回家么?”
张丽华道:“起初是想回家的,但是路途遥远,我一个弱女子,路上不安全,便断了这念头了。”
卫凌羽一听,激起了侠义心肠,而且林婉怡下落不明,一时半刻也找她不到,道:“如你信得过我,我可以护送你一程。”
张丽华道:“谢谢你啦!只是我在这儿住得惯了,而且先考妣已经故世,我家里也没了亲人,回去也……”话头一转,道:“在这里守着先考妣阴居也很好。”
卫凌羽沉吟片刻,道:“你回乡后找个如意郎君婚配,收拾家业,日后再迁二老骨殖回乡……”不再往下说了。
张丽华笑道:“我跟你讲个秘密,你可不许说与旁人。”
卫凌羽正色道:“我决计守口如瓶。”
张丽华叹道:“只怕说出来,你要取笑我了。不过一直憋在心里不舒服,还是跟你说了罢。其实……我从见大青的时候,就觉得它很亲切,好像上辈子就认识它似的,跟它待在一起很开心,不想离开它……”
卫凌羽听得一怔,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张丽华怅然道:“你说的这些话,其实我也曾想过,只是让我舍了大青,我是舍不得的。相比于找个什么如意郎君,我更愿意陪着大青,在这里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
有周一朝,最讲究礼教之防,卫凌羽虽是上清弟子,但少读孔孟经典,看重伦理纲常,张丽华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直教他听得目瞪口呆、挢舌不下。
呆愣良久,方才回神,觉得张丽华这番话大是不妥,道:“你这番违背人伦纲常的话,如给外人听了去,恐怕不止是取笑了。”
张丽华道:“所以我索性不出去了,也不说给别人听。我不干扰旁人的生活,旁人也管不到我。”
卫凌羽见她说得斩钉截铁,话语里对那青狼情深意真,完全不理会旁人目光,不免心生几分钦佩。
明明她话里大违纲常,却不敢轻看了她,道:“我教你武功,你看怎样?”
他存了好心,想着张丽华或许哪天改了主意也未可知。她一介女流,又生得貌美,离了此处不免遇上许多麻烦,学些拳脚武艺,日后也可傍身。
张丽华不知他的用意,想着自己在这山中与狼为伴,时日久了终觉枯燥,学武练功也能消遣光阴,于是欣然应允。
卫凌羽当即教她三十六路拨云见日掌。张丽华没有武学根基,照猫画虎竟然学得有模有样。卫凌羽本是兴之所至,不意她竟有如此天赋,更加悉心传授。
到了晚间,又教她吐纳呼吸,张丽华按部就班地修炼。
那龙象功是密宗上乘内功,至刚至猛,女子阴柔之体不适合修行,况且此功来路不正,恐徒增麻烦,便未传授。
如此不出半月,张丽华已然有了些许内功根基,把三十六路拨云见日掌练得烂熟于心。
再后半月,卫凌羽与她拆解掌法,他不使力,仅凭招式应对,张丽华竟能在他手下走上百招,武功进展可谓一日千里。
闲暇之余,张丽华带他在山中闲逛。张丽华与那青狼甚为亲近,也不防他。他想要教张丽华回心转意,十九是不能的了。
如此在山中度过一月,张丽华武功招式已能与江湖上三流高手相媲美,只是内功根基尚浅,那却是强求不来的,只能靠苦修不辍了。
卫凌羽未得师命,私授本门武艺,不符玄阴观门规。这天与张丽华撮土为香,义结金兰。他现年十八,长张丽华一岁,以兄长自居。又教张丽华向着太华山的方向行三拜九叩大礼,算是代师收徒,做个记名弟子,也不算坏了规矩。
随后分出一半盘缠留下,只道张丽华日后或可用到。
辞别了张丽华之后,乘船南下,不一日到了江夏。
那江夏郡地灵人杰,境内有云梦泽横跨诸县,氤氲缭绕万顷碧波之上,美不胜收;自来民丰物阜,是江南鱼米之乡,难以尽表。
他不知那晚林婉怡是否受伤,沿途打听林婉怡的下落,一无所获,如此,不知不觉间到了西陵县。
江夏郡治西陵,西陵更是江夏形胜繁华之地。他到此便想再碰碰运气,兴许能访得林婉怡的下落。
进到西陵城,市井萧条、门庭冷落,街上行人无多,官兵往来横冲直撞,一派风声鹤唳。
耐着性儿走进一家酒馆,店内没一个客人,只有酒博士正在擦拭柜台。
酒博士约莫四十来岁,生得膀大腰圆,听到有客进门,头也不抬,冷冷地道:“要点什么?”
卫凌羽放下包袱,道:“劳你驾,胡乱做点饭来,再上一壶酒。”后者应了一声。
不多时,酒博士切来一盘羊肉、一壶浊酒,放下便走。
卫凌羽道:“店家,不忙走,请问这城中是发生什么事了?”
酒博士将毛巾随手往肩上一搭,冷笑道:“太守大人昨夜遇刺,闹得满城风雨,这会儿捉拿刺客呢!”
卫凌羽“哦”了一声,那酒博士走近了打量了他几眼,忽然色变,似乎见着了什么极可怖的东西,但他毕竟持重许多,不等卫凌羽察觉,脸上的惶色一闪而逝,道:“客官叫什么,从哪里来?”
卫凌羽道:“小可姓卫,从关中来的。请问店家,可见过一个道姑么?二十出头的样子,穿蓝色的道袍,背绣阴阳。”
酒博士道:“不曾见过。”转身往里走去,只听他喃喃地道:“姓卫,报应了……”
卫凌羽心想这多半是个心智不大健全的八成人,不然也不会没头没尾地说些胡话。
吃了几盏酒,门外走进一个满脸横肉的脚夫打扮的粗犷汉子,两只裤管高高卷起,上身穿着一件马褂,赤着一双膀子,冲酒博士喊道:“二哥,筛几碗酒来。”
酒博士哂笑起来:“咱们太守大人遇刺,城中这会儿这么紧张,你还敢出来吃酒,就不怕晦气找上门来?”
那赤膊汉子道:“常言道:‘除死无大碍。’什么刺客不刺客的,谁知道是不是那鸟人贼喊捉贼。”
酒博士冷笑不答,端了酒水肉食,邀那汉子坐下,两个人一同大快朵颐起来。
那赤膊汉子见店内还有客人,扭头看了一眼卫凌羽,不看不要紧,这一看面色剧变,冲酒博士道:“他,他……怎么那么像……”
酒博士把筷子在桌上重重地一拍,冷冷地道:“你饿不饿?不饿就滚,找老和尚念经去!”那汉子再不多言。
两个人一言不发,吃了十几碗酒。
那汉子过足了酒瘾,正要告辞,就见门外闯进几个公差,指着酒博士道:“张二虎,有没有见过什么形迹可疑之人?”
酒博士陪着笑,道:“没有见过,没有见过。”
为首的公差猛地一拍桌子,道:“你可不要耍滑头,胆敢知情不报,小心你的脑袋要搬家!”
酒博士点头哈腰道:“小人理会的。几位官爷请坐,小人去筛酒来,管待几位官爷。”
那为首的公差道:“不了。太守老爷这当儿正大发雷霆呢,谁敢耽误了他吩咐的差使?”说着一摆手,就要带几个手下出门。
转身瞥见卫凌羽,见他桌上搁着长剑,走到近处,道:“小子,你是干什么的?”
自古民不与官斗,卫凌羽忙起身道:“回官爷问:小可是从关中来的,到西陵找人。”
那公差冷笑起来:“找人?找什么人?”
卫凌羽正要答话,那公差却叫了起来:“你这小子不是本地人,又带着家伙什在身,或是刺客一伙儿。哥儿几个给他绑了,带回郡衙,俟候老爷发落!”几个官兵不由分说,上来就按住了他双肩。
卫凌羽见众公差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拿他,顿时怒气填胸,呵斥道:“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身子一抖,将两个官兵撞飞,连店里的桌椅也带翻了几个。
众官兵立刻拔出刀来,厉声道:“你敢拒捕么?”
卫凌羽本拟打他们一顿出气,但此行是为寻林婉怡来的,何必节外生枝?倘若把这些公差一顿好打,岂非坐实了自己刺客之名?当下隐忍不发。
一个公差走到跟前,给他上了镣铐,抓过他的包袱长剑,押他出了酒楼。
街上行人无几,卫凌羽虽然气恼,却不觉得如何羞辱,想着到了郡衙,过堂之后,还自己一个清白也就是了,犯不着与这些官兵斤斤计较。
原以为这些公差要押他去面见太守,岂料是将他直接带进了大牢,交由狱卒处置。
卫凌羽止不住吸了一口凉气,大牢内人满为患,关押嫌犯不知凡几,见到狱卒带人进来,纷纷叫屈喊冤。
一个左颊生着黑痣的狱卒扬起皮鞭,甩出一声脆响,厉声道:“你们这些狗杀才,鬼叫个什么?再敢大声喧哗,老爷教你们认得手里的伙计!”边上一个狱卒打开一间牢房,一把将卫凌羽推了进去。
卫凌羽道:“什么时候带我过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