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人杰讪笑着抬起右手,挠了挠鼻梁,道:“不敢欺瞒姑娘,打从昨儿起到现在,你们三位是第二拨主顾。”
卫怜钗道:“我们可不是主顾,我们是你债主。那么头一位大主顾做成了你们多少两银子的生意?”关中三鬼听了,一齐哭丧着脸。
贾人杰道:“那人说自己婆娘死了,三个儿子脑子不大灵光,离家出走了。他四处找儿子,盘缠都花光了。我们见他实在可怜,凑了一两三钱七分银子给他,让他找儿子去了。”
卫氏兄妹不禁莞尔,敢情这三个浑人又教人给捉弄了,那人说自己三个儿子离家出走,可不是绕弯子占他们的便宜么?
卫怜钗忍住了笑,正色道:“既然如此,本姑娘便不为难你们。这样罢,本姑娘多宽限你们几日,年底再来收账。”关中三鬼喜上眉梢,连连道谢。
卫怜钗逗了他们一阵,也就算了,骑回马上。
贾人杰犹豫了一阵,向卫凌羽道:“少侠且慢。少侠是要回周国吗?”
卫凌羽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道:“怎么?”
贾人杰道:“去不得呀!盟津渡早被官兵守住啦!”
卫凌羽心里一突,道:“怎么回事?”
贾人杰道:“我们前天夜里从盟津渡过来的,当时渡口就有燕兵把守,我们哥儿仨还被追了好久。昨天夜里,我们还见围山的官兵撤军后从这里经过,应该也是冲着盟津渡去的。”
卫凌羽沉吟不语,燕军围山是昨日午牌时分,贾人杰说前天夜里就在盟津渡遇到了燕军,情况不大对劲。
他想了想,道:“你们前夜遇到的燕军有多少人?”
贾人杰道:“不知道。他们要抓我们,我们光顾着逃命了,谁还顾得上数人头啊!”
卫凌羽道:“昨天围山的官兵和盟津渡的官兵是不是一拨人?”
贾人杰道:“不是。盟津渡的那些官兵没离开过。”
卫凌羽思索了片刻,向吕凌烟和卫怜钗道:“盟津渡暂时不能走了,咱们改道向东。”
吕凌烟不解地道:“燕军为什么要守着盟津渡?”
卫凌羽道:“燕军起初应该是兵分两路,一部分围住王屋山。还有一部分守住盟津渡,自然是为了防止有漏网之鱼。昨日最先离开的那些人,兴许都给燕军捉住了。”
吕凌烟跟卫怜钗听从他的安排,拨转马头向东。
卫凌羽向关中三鬼道了声谢。三鬼受宠若惊,嘴上说着“应该的”,心里催促他们赶紧离开,日后天各一方,欠银还是有望赖掉的。
沿着大道往东行出十余里,刚进到一片树林,老黄忽然从背篓里跳了出来,冲着林中狂吠,两匹马连打响嚏,显得躁动不安,不敢前进。
卫怜钗猛夹了一下马腹,枣红马非但不前,反而向后倒退。
卫怜钗觉得不对劲,见卫凌羽跟吕凌烟双双皱眉,问道:“怎么了?”
二人异口同声地道:“有妖气。”
卫怜钗在王屋山上见过妖怪,本来不是特别害怕,但见卫凌羽神情凝重,情知林中藏着的妖怪不是善类,心里也不由得打怵。
就在此时,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桀桀怪笑,笑声过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很警觉嘛!不错,不错。”紧接着,林中窜出一人。
那人是个丱发童子,八九岁模样,着一袭青衫,看起来与普通人家的孩童无甚差别,但一双眼睛很诡异,是竖瞳。
卫凌羽在王屋山见过不少异类,不同种属的异类妖气也有细微差别,这童子身上的妖气当属于蛇类。
老黄跟两匹马见到那男童,更加焦躁不安。老黄狂吠不止,两匹马不住地向后退却。吕凌烟跟卫怜钗见状跃下马来。
卫凌羽知来者不善,道:“足下是谁,为何阻我三人去路?”
那童子道:“我叫巳山,忝居河东郡门下督一职。拦你自然是为了纯青琉璃心,你乖乖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卫凌羽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叫巳山的蛇精竟是燕国官员。它之前应该也在王屋山,否则是不知道他拿到了纯青琉璃心。
他自是不能告诉它自己将纯青琉璃心送人了,即便说了,巳山也未必能信。盯着巳山,道:“你修行不易,我不想杀你。”说着取下竹篓,凝气卓立。
巳山道:“就凭你?”冷笑着从后腰摸出一柄铁骨折扇,抖一抖,忽然向卫凌羽点到。
卫凌羽见状将身子一缩,青锋出鞘,向巳山眉心刺去。折扇相较长剑短了许多,这蛇精既然以折扇为兵刃,想必是精于点穴功夫,不可教它距自己太近。
巳山身子一倾,让开剑势,再点他腰间。卫凌羽使个“玉环步”避开,剑势回荡,刺巳山小腹。
这一剑去势奇快,疾似电光,卫凌羽本想即令刺它不中,总要迫得它避让防御。只要对方犯了守御之过,他即能立占先机,展开七十二路碧海潮生剑法,让巳山再无反攻之力。
不匡巳山竟不闪不避,折扇一抖,扇面展开,只听得一阵机括声中,数支钢针射向卫凌羽面门。那些钢针在阳光下泛着绿油油的磷光,显然是淬了剧毒。
卫凌羽向斜一倾,险之又险地避开,抢背翻出,一剑横削巳山右肋。巳山斜身踏步,折扇一拢一送,卡住剑格,右足使“穿心脚”踢来。
卫凌羽正要拍手封挡,巳山的鞋底轻微声响,鞋头伸出寸许长的淬毒匕尖。他匆忙变招,晃膀挺胯,迎面撞向巳山。那巳山功力匪浅,但龙象功势大力沉,卫凌羽这一撞之下,巳山足下不稳,登时向后跌出。
卫凌羽乘势“转身蹬脚”,这一招本是踹人胸腹,但巳山是童子身材,这一脚正中它面门,顿感眼冒金星,鼻窍喷出两股热流。
卫凌羽紧接着又是一招“横打腿”,扫踢巳山项颈。巳山向下一潜,以“扫堂腿”去破。卫凌羽不待招式用老,向后一纵,与此同时,挥剑刺向巳山后背。
一剑即将刺中,忽觉右脚腕一紧,巳山身子贴着地面如履坚冰,向左滑摆。
吕凌烟与卫怜钗齐齐地叫道:“小心!”只见巳山浑身柔若无骨,下半身已逐节变成绿油油的蟒蛇身子,只几个缠绕,已给卫凌羽双腿裹起。
卫凌羽气凝双足,意欲挣脱束缚,但那巳山化作蟒蛇之后力道大得出奇,凭龙象功的刚猛竟也不能挣脱。巳山顺势快速盘旋,顷刻间将卫凌羽胸腹连同双臂也缠住了,一股奇劲从四面八方涌到,卫凌羽只觉得呼吸困难,浑身发胀,鸣鸿剑当啷坠地。
卫怜钗叫道:“妖怪,快放开我哥!”抢上前去,拾起鸣鸿剑,向巳山头颈斩到。
巳山身子一晃,带得卫凌羽倒下,避开了卫怜钗这一剑,上身也陡变作蛇身,一颗丑陋的蛇头张开巨吻,獠牙中喷出两股利矢也似的毒液。
卫怜钗向侧一闪,那毒液落下地来,如打碎的醋坛子,饰得路面泛泡。她一见那蛇头狰狞可怖,心中生寒,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
那蛇头忽然调转,巨吻一张,径直向卫凌羽脖颈咬来。卫凌羽骇得亡魂大冒,歪头别住蛇头,奋力一滚,压住蛇头,右手拇指贴紧蛇腹,气走肺经,发出一道太阴刀罡。
“噗嗤”声中,蛇身爆出一团血雾,被刀罡穿出一道拇指粗细的窟窿,血如泉涌。
巳山吃痛,蛇身剧抖。卫凌羽觉得身上一松,立即抽出双手压住蛇颈,拇指抵其下颚,催出两道太阴刀罡,贯穿了蛇头。巨蛇立时毙命,浑身劲也散了。
卫凌羽长出了一口气,连推带踹挪开蛇身,狼狈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土,看着那一丈见长的蛇身,余悸未了。
卫怜钗见他在鬼门关走了一个来回,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抱住了他,道:“哥,你……”
卫凌羽拍了拍她的后背,道:“放心,我没事。”推开卫怜钗,替她揩了揩泪,道:“门下督是个什么官?”
卫怜钗将剑还给他,道:“门下督就是门下督盗贼。”
卫凌羽听到“督盗贼”三字,想当然的以为是掌捕盗的官,道:“原来这蛇精只是个捕快。”
卫怜钗摇头道:“不是的。掌贼拿盗贼的是贼曹职司,门下督在郡、县均有设立,负责侍从保护一方长官。这蛇精既是河东郡门下督,就是河东太守的侍卫。”
吕凌烟疑道:“这蛇精是剧毒冷血之属,河东太守怎么敢让它做侍卫?”卫怜钗自然不知。
卫凌羽道:“听说古时有妖怪混进庙堂,得朝廷册封官职,可身加辅弼、威武之气,有助于修行,这蛇精恐怕也是这样。它应该是混不进燕国朝廷,只好退而求其次。至于别的就不得而知了。”
吕凌烟略一思考,欢喜地道:“六哥,都说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燕国竟有妖精做官,兴许气数已呈衰颓之势,长久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