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早晨,海水和天是银蓝色的,海鸥在浅潮里啄食,礁石爬满了海螺,小螃蟹在岸上横着爬行。
渔民推了船只出海,巡洋水师的船哨响得断断续续,又敲打鼓,让盐户赶紧摇着小舢板,将晒好的海盐运到大船边上来。
海面到处是来往的船只,风吹打着桅杆的旗子。
江盈知看了许久,晃神的功夫想起许多往事,又站了会儿才从海滩上离开。到了王三娘家中,旁边几户邻居在熬番薯干饭,这会儿吃的叫“天亮饭”。
她闻到了蟹糊和臭冬瓜的味,还有蒸霉干菜。
有妇人出来放补好的渔网,不知道她叫什么,还是笑着打招呼,“腿好点没啦?小姑娘家家胆量真足。”
江盈知也带了笑同她寒暄,王三娘解下腰巾出来,“不聊了,我们得上里长那去一趟。”
王三娘领着江盈知走过一段路,人认得七七八八,才到了屋子垒得很高的那一间,头发花白的里长正劈着竹子。
他抬眼看了看江盈知,放下手里的柴刀,慢悠悠地道:“上一次把户籍落在这儿的,还是钱六家那媳妇。”
那是个标准的渔家女人长相,日头晒的脸是黑红的,头发黄溜溜,个头也不高。
不像江盈知这种一瞧是外面来的,跟整个西塘关男男女女都格格不入,打过一个照面就能记住的脸。
这几个年头岛上查人查得不算严,换到以往海盗最猖獗的时候,里长是不会答应的。
他拄着拐杖慢慢走进屋里,自顾自地说:“昨儿晚上我请了几个族老,大伙都应了。”
西塘关住的是陈姓一脉,彼此沾亲带故,对外来人并不算接纳,要想落籍除非嫁人一条。
可昨儿见了江盈知救人的事,大伙便松了口风,说闺女心肠好,落个籍也无妨。
里长把表册按在桌上,问江盈知,“会不会写?”
江盈知点点头,王三娘虽然惊讶,却笑说:“这丫头伶俐。”
里长看了她填的名字,江小满,字写得很有气势,也带了点笑,“跟三娘你可半点没有姑侄样。”
“到时候落哪家的地头上?”
王三娘说:“落小梅那里,她家只有个海娃,也好照应。”
这年头不好立什么女户,被吃绝户的多。
黄册表册上也没有太多的内容,乡贯、丁口、名、岁。
江盈知随便填的都是虚假的,乡贯填了她外婆老家清田,名字用小名充数,岁数写了十八,半点不心虚。
她也无田宅、资产,但落的渔户,除了必要的鱼虾岁贡缴纳外,还要交涂税。
涂税是朝廷对沿海滩涂征的税,晾晒渔网和海产品都要征渔民的税,这种又叫砂岸租,还可以进行私人买卖。
每年夏汛结束谢洋后统一收缴。
里长把这要缴纳的钱数告诉她后,才理着表册说:“晚些我送去,落籍要不少天,你回去等等。”
江盈知便和王三娘出来,路上她都在抱怨那涂税的事,“年年收年年缴,一家两三百文,简直是刮皮抽骨。”
说了没几句,又道:“来瞧瞧我那蛇皮,这样剥得成不成。”
江盈知跟她一道去看了那蛇皮,只挂了一头,风吹着便蜷缩起来,左右卷起,说:“要把两头摊平夹住,不要卷了,皮有些厚,下次刮刮肉。”
“透光能瞧见红的底,鳞骨一条条都能看见才好。”
又看了眼切好的肉片,“这厚度倒可以,就是肉多才好吃。”
强子跛着脚走来,“我知道了,晚点剥时再细致些。”
“小满,今儿要不要做鱼丸?”
江盈知点点头,她还要送一些给陈海珠。
王三娘跟强子说:“剥皮鱼早就让你爹担过去了,这我自己来。”
路上江盈知问强子,“哥,你这腿疼好些了没?
强子用拐杖踢开前面的石头,他说:“好多了。”
他是不想治了,可爹娘看不开,便也凑合着医。
到了竹屋,碰上小龙他爹挑两个大桶往回走,他拘谨地寒暄,“小满,叔把白虾送去了,早些晾虾皮。”
“今儿渔获不算多,明早要还有,再给你送来。”
说完便急急忙忙走了,江盈知想喊他一声,人家溜得没影了,倒是小梅在竹屋栏杆上喊,“姐,过来。”
上去一瞧,这叫渔获不多,满满一个大盆的江白虾,不少还蹦跳在竹木板上,透明的身体,虾头涂满了黄,那是饱满的虾籽。
在这白虾叫江白虾,到了粤省则被称为漕虾,他们有句俗话叫,“三月黄鱼四月虾,五月三黎焖苦瓜”,阳历四月清明时序,那是白虾最肥美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