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傻了?她是青月仙君的女儿,自然会那剑法了。不过,的确厉害。”
就连一旁的二长老和三长老,也笑叹道:“观镜在医谷十几年,剑法倒未退步。连漾这丫头往常最擅灵术,如今不用灵术还能与她师姐平分秋色,实属难得。”
应观镜听见,却并未感到丝毫喜悦,神情反而更为冷凝,投向连漾的视线里也多了几分薄怒。
平手?
放屁!
这人根本就是在玩儿她。
她俩交手间,看似不相上下,但只有她清楚,她的一招一式几乎全在被连漾牵着走。
连漾是拿快影剑第一式起剑,剑快且狠,攻势凶猛,逼得她弃攻转守。
仅差这一步,她的反击节奏便被完全打乱,再之后的反击也始终慢连漾一步,出招上更是毫无选择的机会。
譬如方才,连漾使出赤焰剑法,她就只能用落水无痕化解。
她看着游刃有余,实则与提线木偶无异。
而牵着那绳索摆布木偶的,正是她眼前的连漾。
应观镜紧拧了眉,登时想起大长老去医谷接她时说过的话——
“那连漾虽行事野散些,却是个有恩必报的性子。只消老夫提醒几句,你日后便可随意使唤她。”
好一个随意使唤。
只怕大长老也看走了眼。
这人根本没他们想的那么好对付。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打在了剑上。
细微的声响令她猝然回神,她顶住被连漾步步紧逼的压力,急瞥向大长老。
后者心领神会,微点了下头。
见此,应观镜忽伸出左手两指压在剑锋上,借着蓄力的姿势悄探出一缕微乎其微的灵息,直冲剑尖。
这剑是大长老送给她的。
剑里铸进了用连漾的灵息凝成的灵核。
再用一点灵息相逼,就能打碎灵核。
到时候,她只要再借机自伤……
放出灵息时,应观镜不受控地轻颤了一下。
她看向连漾,原本冷寂的眼底,忽沉进了不易察觉的兴奋。
但那丝兴奋还未扩大,便被骤然压来的寒芒打断。
“铮——!”
连漾突然一改方才的打法,轻佻地挽了个剑花。
挑逗人一般随性,只是动作结束时,稳而准地打在了应观镜的剑尖上。
也恰好逼回了那一缕微弱的灵息。
连漾一翻腕,忽问:“应师姐这是想要试试灵术?”
应观镜神情一僵,瞳孔骤缩。
她发现了。
怎么可能?
且不说她放出的那缕灵息有多微弱,大长老也提前用了诀法,帮她掩住气息。
她僵硬道:“不……我只是……”
连漾一笑:“既然是师姐想要,那师妹只好班门弄斧了。”
话音刚落,她突然发力,向剑中注入灵息。
与方才的来回有度截然不同,此时连漾来势汹汹,就像是在林间伏敌已久的猎豹,终于朝着猎物扑出了利爪。
应观镜的心一沉,也下意识将灵息打入剑内。
但就在她挥下剑刃的瞬间,连漾竟一改方才的主动进攻,转而横剑防御作挡。
应观镜心道不好,急忙收剑。
但已来不及了!
她劈出的剑气破空,竟将连漾的剑斩了个七零八落。
断刃接连落地,声响清脆,四周霎时陷入寂静,个个皆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上。
应观镜下意识瞥向大长老,后者的脸色已难看到能滴出墨。但不过须臾,就又阴转晴,一派正色了。
她生吞下躁怒,勉强扯出淡笑,说:“是我下手重了,定会向师妹赔礼。”
“不用不用!碎碎平安嘛,好兆头!”连漾拎着那把断剑,笑道,“况且这剑能在碎前见识到师姐的青月剑法,也算‘碎’得其所了。”
她面上浑不在意,心里却只想着一件事——
终于把这剑给解决了。
往后再收管衡的东西,她就是傻!
应观镜笑一僵,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连漾抢先:“大长老,这比试可算是结束了?”
大长老瞪着地上的那些碎刃,怒火中烧,却是有气无处撒。
他知道连漾往她那把剑里投了不少灵石,且又是拿管衡的名义送给她,她向来宝贝得很。所以当初他才放心大胆地往剑上施了箍灵诀,以不断扭曲她的灵脉。
可以前连碰都舍不得让别人碰一下的宝贝,现在她竟然拿着生扛住了应观镜的剑气。
这一扛,算是把他两年来的努力全给扛没了!
且就算已经气到眼前发黑,他也不得不佯作无事,硬声回道:“诸位也看见了,可还对观镜回宗一事有何异议?”
这回,非议虽有,但少了许多。
大长老打量一阵,最后冷着脸朝殿外走去:“既如此,便照常举行收徒大典罢。”
他身旁的管衡,也面露异色。
连漾有多喜欢那把剑,他再清楚不过。
记得她拿到剑时,满眼欣喜,更多的却是不敢置信,还不住雀跃念叨:“剑阁里的那些剑已够用了,师兄何必送我这样珍贵的剑。爹爹离开后,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珍贵的礼物。”
其实那剑并不值钱。
是大长老让人随便打的,且还施了会害她灵脉的箍灵诀。
可连漾不知道。
她不知道送她剑的人藏了什么歹心,也不知道那剑会如何害了她,更不知道他将她收到剑时说的话告诉大长老后,只从大长老那儿得了句“到底是乡野里出来的,小家作派。”
她只知道把那剑看得同性命一样重要,往剑柄上栓最好看、她最喜欢的红穗。再把费心费力赚来的灵石全攒了,只为买一些珍奇宝物,好当作回礼送他。
因此,当那把剑被应观镜打碎时,管衡首先想到的并不是前功尽弃的箍灵诀,而是去关注连漾的反应。
他想,她这般看重他送的剑,若是碎了,必然会先看他。眼神中或许会有不安,会有自责。
若她难过,他可以让剑阁再铸一把更好的剑,再送给她。
他眼中的漾漾一向容易哄好,有时一把糖便能逗得她笑眼盈盈。
但等看清了连漾的神情后,管衡瞬间僵怔。
没有。
她没有看他,没有看地上的碎剑,脸上更是瞧不出丁点惋惜。
一切如常。
仿佛那把剑,不过是个可以随意丢弃的物件。
这念头甫一闪过,管衡瞬间感受到了一阵茫然,还有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他从未想过连漾会对他露出毫不在乎的一面,光是想想,胸口便袭上难以忍受的钝痛。
管衡渐收住了温笑,罕见地蹙了额。
他宁愿相信连漾是在装作若无其事,也不愿接受她已毫不在意那把剑的可能性。
对。
他舒展了眉。
定是这般。
连漾向来不愿将低落示人,现下也定然如此。
想到这儿,他上前数步,打算安慰她几句,也好显得自己读懂了她的心思。
就在离连漾仅有几步之遥的时候,有人从他身旁快步错身,超过了他。
管衡斜过视线。
他仅看见侧脸,但也瞧得出那少年面若冠玉,连背影都出挑引人。
管衡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但很快,他便发现那人竟是冲连漾去的。
管衡稍怔,随即听见那霞姿月韵的小郎君开了口:“小师姐,那收徒大典是现下便举行么?我肩上湿了,须得整理干净。”
语气稍显亲昵,脸上的笑也昳丽蛊人。
管衡的心忽往下一坠,被一阵不安给裹得密不透风。
他倏地望向师妹,眼神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此前,他已在心底为连漾找好了无视碎剑的理由。
现在,却眼睁睁看着她踩过了那些断刃,最后在那年轻人的身前停住,神情藏笑。
她道:“没事,时间还宽裕得很。”
话音落下,二人并行朝殿外走去。
而她自始至终,也没看过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