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要换好宅子住,急需一大笔银钱。
谢蔺素来吃苦耐劳,还曾被皇帝外派到穷乡僻壤做过地方官磨砺心志。他对衣食住行并无要求,忙碌起来,一个馒头、一碟咸菜便能捱过一整天。这次外出办公,谢蔺身上的钱财带的也不多。他想起衙门有同僚的家乡故居就在中州,同僚的族中是大户,可以就近接济谢蔺一点银子。
谢蔺给同僚快马加鞭送信,征得同意后,从他家借了五十两银子,足够支付王婆子的工钱,供纪兰芷吃穿不愁还有点小富余地过完一整年。
纪兰芷换了大宅子后,看到能够坐着沐浴的木桶,激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天知道她先前委身于一个只能站着泼水洗澡的小盆子,心里有多委屈。
纪兰芷看着谢蔺忙里忙外为她置办家具,后知后觉意识到,兴许谢蔺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至少明明是她闯出来的篓子,他都担起责任,没有推诿任何事,把她照顾得很妥当。
只是,纪兰芷眼界高,谢蔺算是个好人,却不是一个配得上她这等侯门贵女的良人。
她不能被他迷了心志,自甘堕落沦为乡匪夫人。
夜里,王婆子煮了一桌好菜,当做乔迁宴庆贺主家。
她夹了一些素菜,几筷子荤菜,正要端碗坐到伙房灶膛前吃,半道上却被纪兰芷叫回来。
“我们家不兴这些规矩,王婶子坐桌上一块儿吃吧。”
纪兰芷在母亲盛氏的竹玉园时,主餐不好喊季嬷嬷落座吃饭,可若是一些新奇细点,盛氏和纪兰芷都会与季嬷嬷分食,几人边谈天说一些后宅趣事,一边吃点心,日子闲适又惬意,主仆关系亦十分亲密。
王婆子犹豫:“没事儿,老婆子在灶房吃习惯了,夫人不必担心!”
谢蔺看一眼纪兰芷,“夫人唤你坐下,你便坐下吧。”
谢蔺帮纪兰芷说话,目的是叫王婆子认清了这座宅子谁才是话事人。
郎主也邀她入席,王婆子受宠若惊,没有再推辞。
谢蔺很重规矩,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虽说吃得安静,但胜在温馨。
王婆子不免感慨,给钱多规矩还少的人家,待着真是舒坦,她算是找对主家了!
夜里,谢蔺安置好纪兰芷后,他便打算回寨子里继续盯梢。
他和纪兰芷随意解释几句,没说太多话。
谢蔺正要走,纪兰芷忽然迎风急急走来两步,唤住他:“二哥……”
小娘子的声音温温软软,似羽毛落在心池,震颤起一片涟漪。
谢蔺回头,望向衣裙被风吹皱的小姑娘,温声道:“夜里风大,回去吧,不必送。”
纪兰芷有些怕他,却又想起这些时日谢蔺的体贴,她壮着胆子上前,把一枚藏了朱砂笔三角平安符箓的荷花香袋系在他的腰间。
纪兰芷想到那日浴血而归的谢蔺,她有意用集市上买来的平安符讨好他,便撒谎道:“这是我为二哥编织的护身符,二哥在外,成日里刀光剑影,一定要万事小心,我在家中等二哥平安归来。”
她轻轻柔柔地唤他“二哥”,言辞温切,杏眸莹润动人。
谢蔺的指腹轻轻摩挲荷包细密的针脚……他从来不知,他的小称竟也能被人唤得如此温情。
谢蔺抿唇,他不是个喜笑的人,加之易容的面皮还带有刀疤,看着整个人还是很凶。
纪兰芷不知他有没有领情,但礼已经送到,她功成身退,很快回了院子。
谢蔺没有说话,他只是在原地站立许久,直到目光所及之处没有纪兰芷,郎君方才转身离去。
几日后,海寇寨子里出现了一场因人告密官府,而导致一批运送给节镇的军械失窃的事故,有弟兄查出谢蔺来历不明,疑心他是内鬼,正要将他揪出献给匪首。
就在身份暴露的紧要关头,谢蔺伺机抽刀割喉,将人灭口。
然而,他没料到海寇小弟气息未绝,还留有后手。
一柄匕首以穿云裂石之势来袭,带着凛冽的杀意,迎面刺来。
幸而谢蔺躲避及时,利刃仅仅刮擦过他的手臂,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没有刺中胸肋要害。
谢蔺回神,手法利落地了结了来人,赶在匪首发现之前毁尸灭迹。
谢蔺收拾完残局,才想起自己手上的伤。他像是不知痛,剜去腐肉,剩下的伤口几乎见骨,谢蔺没有哼过一声,自顾自沉默包扎伤口。
鲜红的血液淅淅沥沥利滴落,恰巧染在纪兰芷送的那一枚护身符上。
一片醒目的红,灼伤他的眼睛。
谢蔺下意识抚了抚香囊,上面乌沉沉的血来自那个死去的海寇……谢蔺没由来的不悦,他不喜外人的血溅上妻子所赠之物。
也或许是有护身符庇护,谢蔺这次没有受到致命伤。
不过,他不会再允许自己出现疏忽。
若他出事,纪兰芷该怎么办?既娇俏又爱哭的小姑娘,离了谢蔺兴许过不好日子。
这一刻,谢蔺忽然怔忪,垂下雪睫。
他竟开始……有牵挂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