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衷纪这几天同样没睡好觉,不是他不想睡,是他根本睡不着。
岛津家和复辽军暗通款曲他是有所耳闻的,所以他现在有种笼中困兽走投无路的感觉;而岛津家的舰船将他的二号福船以及圣保罗号隐隐包围在中央就让这种感觉更加真切了——复辽军已经堵到门口了,岛津家看样子是想息事宁人,可想要过这一关,显然不是几句空话就能敷衍过去的,总得有人当替罪羊,看样子,自己和范奥斯特是被岛津家惦记上了。
人在江湖,头天还好得穿一条裤子跟同胞兄弟一般,第二天就翻脸成仇的例子陈衷纪不仅听说过,而且还亲眼见过;所以其实对于岛津家的变脸,陈衷纪还是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的。
不过他还存了一丝侥幸——毕竟荷兰人的实力绝非等闲,陈衷纪相信岛津家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同荷兰人撕破脸;既然荷兰人有希望脱身,搞不好他自己也就能浑水摸鱼、涉险过关,好歹他们目前还是盟友!
退一万步说,即便倭国人不管不顾动手了,他的二号福船和圣保罗号可是头尾相连紧挨在一起的,实在顶不住就逃到圣保罗号上,相信同病相怜的范奥斯特不会袖手旁观。
为此陈衷纪这两天有事没事儿便蹭到圣保罗号上,忍着恶心狂拍范奥斯特的马屁,船上能拿得出手的财货珍宝像不值钱似的只情往老海盗的船舱里送——说句实话,陈衷纪以前对自家老爹都没这么上心——总算让这傻大个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有他范奥斯特在,绝不会让岛津家久动陈衷纪一根毫毛,大不了就拉开了场子干一仗,搞不好还能把鹿儿岛本丸给攻下来——虽说刚打了败仗。可这位贼心不死的范大船长还是用鼻孔来看矮小的倭国人的,在他看来,只要他愿意,圣保罗号就能在这鹿儿岛湾里为所欲为!
有了范奥斯特的保证,总算让陈衷纪一颗心放了一大半到肚子里——有了荷兰人的庇护,只要能逃出这鹿儿岛湾。他陈衷纪就又能变回那个纵横四海的大海枭;只要人还在,总有一天能报了这卑躬屈膝侍奉红毛的大仇!
陈衷纪本就年逾不惑,再加上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哪里还睡得了个囫囵觉?就连和衣躺在黑暗的船舱里闭眼假寐都做不到,双眼一闭各种念头便纷至沓来,让他胸口烦闷的几欲炸开。没奈何只能大睁着双眼全无目的地盯着舷窗外的夜空发愣。
这已经是金凤号和炮台对射的第三天夜里了,那天示威式的对射后,复辽军水师便退到了鹿儿岛湾口上,再没有任何动作,鹿儿岛湾似乎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此刻天地间除了偶有所闻的海风呼啸声外,便是那似乎永不停歇的海浪拍打船舷的哗哗声,让陈衷纪心情更加灰败。
不知为什么。他的思绪一下便飞回了金凤号上——在那里,他第一次看到了那个来自登州的小秀才。
那时候陈衷纪根本想不到,自己的一生将被这个小秀才如此彻底、如此悲惨的改变!
而当何健新的尸首被抬到陈衷纪面前时,他对楚凡的怨念已经深重得难以自拔了——何健新说是他的表弟,可十二三岁时便跟着他跑海,兄弟之情中更有一份模模糊糊的父子之情,所以何健新才会在颜大姑的争夺战中把何健新推出去作为自己的代表,陈衷纪心中。早把何健新当作自己的继承人了!
等到仙草卷烟风靡长崎、楚凡与加藤家结成了同盟的消息传到椛岛后,陈衷纪那满腔的怨毒中更增添了一份嫉妒和不甘:自己辛辛苦苦追求的一切——金钱、名望、地位——这个登州秀才似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手到擒来,让人怎么能心平气和?
于是便有了椛岛码头的苦苦相逼,于是便有了楚凡那艘怪船的打头阵,于是便有了楚凡以一当十的威风霸气,于是便有了李国助、杨天生的反唇相讥,于是便有了自己和刘洪的负气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