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东,张家湾,丰润祥后院。
五月下旬,广袤的华北平原开始迎来了它最燥热的时候;白花花的阳光直直照在小小的天井中,晃得人睁不开眼;空气中一丝风都没有,院里宛如一口大蒸笼般,任何地方地方摸上去都烫手;看家的大黄狗热得趴在回廊最深处躲避着阳光,鲜红的舌头伸得老长,不停地喘息着;一向叫得又高又响的知了仿佛也被这火辣的阳光晒蔫了,冷不丁才响这么一两声,那声音也是软弱无力的。
“翠香,你别跟这儿伺候了,赶紧到前院看看三少爷回来没有。”正房里传出一个夜莺般婉转的女声,一口京片儿里隐约带着胶东口音。
“那这酸梅汤婢子就搁这儿了,您可记得喝。”另一个清脆的女声应答到,很快门帘儿撩了起来,一个十六七岁留了头的姑娘走了出来,径直朝前院而去。
正房内,楚芹只穿了件薄薄的纯白家居燕服,慵懒地斜倚在那张巨大的拔步床上,洁白的鹅蛋脸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的小腹已是高高隆起,那里孕育着一个新生命,还有俩月就要临盆了。
离去的翠香是楚芹有喜之后为丁以默纳的两个小妾之一,经过一番调教后极为懂事,有事没事都在她跟前伺候着。
嘴角轻轻抽了抽,楚芹调整了一下睡姿让自己更舒服她对现在的生活极为满意
满意的原因是能和自家丈夫远离遵化,在张家湾这里舒舒服服过自己的小日子伺候不好公婆还不是楚芹最害怕的,有着百多口人丁的大家族生活才是她最难接受的事;生长在小门小户的她对于这种大宅门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实在是敬而远之。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她那个贴心的弟弟楚凡为她准备的丰厚嫁妆不仅让她在丁家这一辈的媳妇儿中鹤立鸡群,更让她跟着丁以默来张家湾这个看似无理的要求有了实现的物质基础。
其实就算不比嫁妆,就光说楚凡过年时送来的那份礼物,就足够楚芹在丁家任何人面前挺直腰杆了大大小小一百多块光滑清晰的玻璃镜呀听丁以默说,别看张家湾号称天下货物辐凑之地,一年到头能看到的玻璃镜子两只手就能数出来,这玩意儿实在太稀罕了
看着拔步床床头那面半身镜,楚芹心中充满了骄傲和自豪;她不清楚自家兄弟是怎么弄到这么多玻璃镜的,可她知道,自打这些镜子的消息传出去后,整个北直隶一下疯魔了,蜂拥而至的各地商人简直都快要把遵化丁家的大门都踏破了,就为了能买到一块哪怕巴掌大的玻璃镜子。
想到这里,楚芹脸上笑意更浓,不禁伸手从竹枕下掏出那封家信又读了起来作为东印度公司的合作伙伴,张家湾的丰润祥理所当然的设置了一个鸽站,从济州岛经过威海和登州接力后,两边的书信来往相当频繁。
“哗啦”
楚芹正看着信呢,门帘响处,一头大汗的丁以默已经走了进来,一进门便紧张地伸手夺过了楚芹手中的信,不住口埋怨道,“你看看你,好好躺着不成,又劳神头前安大夫再三叮嘱,你身子重,千万别劳神,仔细动了胎气”
说完他凑到跟前仔细看了看楚芹的脸,点点头说了句“今儿看着气色还不错”,这才直起腰一边脱大褂一边吩咐翠香拿点冰块来。
“瞧你这一头一脸的汗”楚芹冷不防被抢了信,却一点都没生气,反而娇嗔地虚拍了丁以默一下,作势要坐起来替他擦汗。
“我的姑奶奶,你就好好躺着成不成”丁以默赶紧轻按她的肩头苦笑道,见她消停了这才伸手扯下床头的汗巾胡乱抹了几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