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倾塌的山门,走到殿前,映照着残灯昏黄的光芒,穆云乐有一种从黑夜走到了白日的感觉。
灯火并不明亮,在千里孤岭里显得渺小又孤独,眼前依旧有昏暗,有模糊,但与寺外的漆黑和倾盆的雨幕相比,它就分外温暖,分外宁静,分外光明,朵朵莲花蒙上了一层光晕,胜过沐浴阳光,让人油然而生“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感叹。
笃,笃,笃……穆云乐的心境忽然变得宁和,出身浣花剑派的她向有诗情,似乎一下从“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任侠豪情里来到了“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的淡淡悲凉清净。
她脸色柔和,目光温柔,但内心警惕不减,抬起右手,打算敲门。
就在这时,摇摇欲坠的主殿之门吱呀一声打开,不知什么时候,木鱼声已然停止。
门后是位灰袍僧人,面容枯槁,难辨年纪,三十不错,四十亦可。
穆云乐怔了怔,这僧人看似普通憔悴,可细究之下,会发现他五官轮廓都很出众,年少时当是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如今精神如同朽木,双眼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倦怠。
这是一眼之间的判断,穆云乐能在二十出头便进入人榜前五,绝非浅薄之人,双手合十,声音清澈如同溪水:“深夜叨扰,还请大师勿要见怪,我等深夜遇雨,恐遇妖兽,又见贵寺灯火照亮黑暗,于是上门借宿,还请大师慈悲为怀。”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自便即可。”灰袍僧人还了一礼,语气平淡,话语简洁。
穆云乐目光越过灰袍僧人,看向殿中佛像,它乃石雕而成,低眉垂目,满是悲苦,在青灯照耀下染上了一层昏黄,反射着淡淡的光芒,有种难以言喻的灵性。
确实是苦行僧人所刻佛像,虔诚所至,自有几分佛性附着,能消弭凶意,只要不刻意招惹妖兽妖族,它们都会下意识远离此处……穆云乐做出了判断,这是可以借宿避雨之处。
最近十年以来,妖兽妖族活跃,荒郊野外的寺庙若是有僧残存,不是佛像自有灵性,便是僧人实力非凡,这里应当是前者。
她转过头,对梁九州和王同微微点头,示意可以入内。
“多谢大师。”梁九州和王同走近之后,行了一礼。
灰袍僧人没再说话,双手合十,缓缓转身,走到了佛像旁,盘腿坐下,身下是枯草,前方是破烂木鱼。
见状,穆云乐比普通女子略显粗黑的眉毛微皱,梁九州和王同亦是眼露疑惑,不为其他,而是灰袍僧人坐得很奇怪,正常而言,僧人不是面对便是背对佛像,他却是侧坐,正对左墙,墙上有一个大洞,洞外便是之前所见池塘,莲叶深碧近黑,花朵清新脱俗,出淤泥而不染、
而正因为这个大洞的存在,残灯光芒毫无阻碍照在了莲花之上。
“不见如来,却对莲花,行为怪异,是呵佛骂祖的禅宗僧人吗?”王同传音穆云乐。
穆云乐却不是他这样的想法,精神融入天地,周围点点滴滴尽在心头,孤岭,独寺,残灯,除了这位灰袍僧人之外,此地无有他人生活的迹象,就连来往行人留下的痕迹都少。
一个人,一盏灯,一尊佛,一座庙,一池莲花,花开花落,他就这样“对”了不知多少时日?
心灵敏感,总有诗词的穆云乐似乎能够体会到那深深的寂寞,深深的孤单,再是清净再是古佛也掩盖不了的悲凉。
这样的和尚应当藏着一段不愿回首的往事吧?穆云乐突然有点同情,收回目光,找了位置盘腿坐下。
梁九州坐下后,吐纳了几次,微微笑道:“穆姑娘,王公子,多谢你们仗剑相助。”
“此乃我们分内之事。”穆云乐回答时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位灰袍僧人,他双眼半开半阖,神藏体内,不发一言,也没再敲动木鱼,坐在那里便像是与红尘隔绝。
梁九州点了点头,呵呵笑道:“穆姑娘之名,梁某人早有耳闻,如今有幸遇到,当真闻名不如见面。”
穆云乐颇有惊喜之意:“梁前辈,你这等外景强者也听过晚辈薄名?”
“当然,浣花剑派‘漱玉剑’穆云乐乃这一代人榜最出类拔萃的人物之一,与画眉山庄费苦禅、陪京曹氏曹补之并称,有‘三日争辉’之美名,梁某人哪会没听过?”说到这里,梁九州忍不住感慨了一声,“看着你们这等青春正盛的年轻才俊,总是分外叹老,老了,老了,江湖迟早是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