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一章 想不到啊想不到(1 / 2)

乱清 青玉狮子 2776 字 4个月前

这一笑,好像有一只柔软的小手,伸进了自己的五脏六腑,纵然关卓凡早已自认心肠坚硬如铁,也不由被扯得微微一痛。

不过几日功夫,印象中那个雍容的丽人,已是形容清减,憔悴不堪:双目红肿,苍白的脸上,犹见隐约的泪痕,加以国丧期间,只能一身缟素,既无环佩琳琅,又无点翠画红,犹似一支孤零零的白荷,在风雨蹂躏过后的水面,茕茕孑立。

关卓凡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彼此见过了礼,明氏说道:“你们聊着,我先出去了。”

顿了顿,“我就在明间,有事儿喊我吧。”

醇王福晋可怜巴巴的看着明氏,嗫嚅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独对关卓凡,为身陷囹圄的丈夫求情,对她来说,是一个望而生畏的挑战,心理压力巨大。虽然明氏和她只相处了半个时辰,但温言开解,一同洒泪,已叫她在彷徨无依之下,大感安慰,隐约有落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的感觉虽然,明氏并没有为她解决什么具体的问题。

明氏离去,醇王福晋立时又觉得一无所依,面对这个几乎已经不认识了的关卓凡,心头罩上了巨大的阴影,呼吸都有些匀不过来了。

可是,她也明白,明氏在场,有许多话,就不好说了。

明氏出去了,帘子放了下来,关卓凡和醇王福晋各自落座。

一时之间,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关卓凡压制着内心深处那一丝柔软的悸动,脸上木无表情。

醇王福晋偷觑了他一眼,可是,看不出他的任何心理活动。

终于还是醇王福晋先开了口,声音打着颤:

“外头都说,神机营的处分,既然已经定了,接下来,就该轮到奕譞了。”

关卓凡微微颔首,脸上平静如水,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是,不能再拖下去了,新君登基之前,这件事情,总要办出个起落来,不然,大伙儿心里七上八下的,别的正经事情,就办不好了。”

醇王福晋低声说道:“这个道理我懂”

顿了顿,很吃力的说道:“外头都说,既然,神机营整个黜出旗去了,奕譞,一定,一定”

说到这儿,声音颤抖的愈加厉害,泪水也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一定是难逃一死了”

关卓凡的心,又被扯了一下。

“这个话,说反了。”他的神情和声音,依旧像一碗白开水,感觉不到任何喜怒哀乐,“这个案子,朴庵是主犯,神机营从之,朴庵如何,神机营便如何,而不是倒了过来,神机营如何,朴庵才如何。”

“主犯”二字,叫醇王福晋浑身上下,打了一个激灵。

同时,关卓凡这番绕口令般的话,她听在耳中,也有点发昏。

什么意思呢神机营原本的处分是“归旗”,后来改成了“出旗”,原因呢,是神机营抗旨,不奉诏集结王府井大校场。关卓凡的话,是不是在暗示,神机营违旨抗命的举动,也是和醇王有关系的

醇王福晋嗫嚅着说道:“他在外头做了些什么,我都不晓得的,也也实在是管不住他,我,我也叫没有法子”

关卓凡心中暗叹:这几句话,可不算怎么得体啊。

“男人的事情,”醇王福晋继续说道,“我不懂;朝廷的大政,我更加不懂更加、更加不敢随意干涉我晓得,朝廷是有制度的”

说到这儿,声音里带出了哭腔:“可是,他总是我的男人”

抬起头来,泪光莹然:“我只想知道给奕譞的处分,是不是已经定了下来是不是真像外头说的难逃一死”

关卓凡没有马上答话。

沉默中,醇王福晋觉得,每一瞬,都像永年。

关卓凡终于摇了摇头:“不,还没有定下来。”

醇王福晋晃了一晃,一手抚胸,另一只手,抓住了椅子的扶手。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关卓凡沉吟说道:“不过”

不过

醇王福晋的身子,又是一晃,眼睛睁大了。

关卓凡却微微的摇了摇头,打住了。

醇王福晋一口气泄下来,整个人都几乎软掉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颤声问道:“那什么时候可以定下来呢”

“这个,我就说不好了,尽快吧到底还要看上头的意思。”

“上头”醇王福晋倏然生出一线希望,“是不是,还得看看圣母皇太后的意思”

关卓凡淡淡一笑,“这件事情,就不好拿去打搅圣母皇太后了,她目下的情形,你也是晓得的不宜为国事分骛。”

顿了顿,“再者说了,圣母皇太后在天津这一年,一切军国政务,本就是由母后皇太后一人宸衷独断,这一年,上谕皆用御赏一印这些个事情,圣母皇太后去天津之前,就已经明诏公布天下的了。”

醇王福晋觉得关卓凡的口吻有些奇怪,一时之间,也想不清楚奇怪在哪里,低声说道,“可是,奕譞总是亲王衔的郡王,是宣宗亲子”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醇王福晋一滞,说不出话来了。

关卓凡的声音,开始有了些许的感彩,不过,是冷色调的:“何况,有些事情,大约不能够议亲、议贵国法煌煌,母后皇太后的意思也好,圣母皇太后的意思也好,都不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醇王福晋呆了一呆,什么事情,不能“议亲”、“议贵”呢

这个,一时想不明白,可是,关卓凡的语气,开始变得“公事公办”了这个,她可是听了出来了。

这个兆头不好

醇王福晋呆了半响,泪水又流了下来:“逸轩,我求求你,他是对不起你,可是,可是”

“可是”了几声,拭了拭眼泪,说道:“他其实是个笨伯,一向有心没力的这个,大伙儿都是晓得的,你大约更加清楚。你就算放过了他,他也没本事碍你什么事儿呀”

“你是太小看朴庵了,”关卓凡微微苦笑,“天底下有哪一个笨伯,能够把三万神机营将士,统统赶出了城去的”

这么说,神机营违旨抗命,真的是奕譞的首尾了

醇王福晋心里不是没有疑惑的:醇王已经被关进了宗人府的“空房”,怎么还能够

转念一想,也不奇怪:醇王虽然身陷囹圄,但是,外头未必就无人为之奔走了,那个刘宝第,不就没有被逮嘛,现在也不晓得在哪里,说不定,就是他

对,一定是他

一霎间,她恨死了这个姓刘的,如果没有这个人不间断的扇阴风、点鬼火,奕譞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也许”醇王福晋用分辨的语气说道,“不关奕譞自己个儿的事儿,是下头的人,背着他,胡来”

“下头的人”

“是,奕譞有一个师爷,叫做刘宝第我很怀疑,奕譞的种种糊涂事儿,包括神机营违旨出城什么的,都是这个姓刘的,撺掇出来的”

“刘宝第”

“是个举人,奕譞很看得起他,定规阖府上下,包括我在内,都要呃,称先生而不名,这些个坏事儿,肯定都是他蛊惑奕譞,折腾出来的”

“嗯,这个嘛,朝廷自会彻查清楚,可是”

关卓凡叹了口气,“不论刘宝第做了什么,毕竟,都是衔朴庵之命啊”

“啊这,是,是”

沉默。

过了片刻,关卓凡平静的说道:“我自问,还是对得起朴庵的”

说到这儿,指了指自己吊着的伤臂,“挨了这一刀,只差那么一丁点儿,就送了性命算了,忍了,大局为重”

“朴庵矫诏作乱,铁证如山,本该先革去爵衔,再行勘问的,可是,直到目下,朴庵的亲王衔郡王,还是没有革掉不然的话”

关卓凡没把话说全,但是醇王福晋明白他的意思:不然的话,进了宗人府的“空房”,可就没有现在的这个待遇了。

关卓凡的声音,虽然平静,但醇王福晋听得出来,他正在努力抑制自己激越的情绪。

“我自问,对朴庵,仁至义尽,无以复加了可是,他人进去了,心思却还搁在外头,又叫神机营唱了这么一出戏终于逼得朝廷不能不撕破了脸皮你说,我该拿他怎么办”

醇王福晋颤声说道:“他确实是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我,我也不敢再为他求情了”

顿了顿,用哀求的口吻说道:“可是,逸轩,你替我想一想,他如果真的那我该怎么办我这后半辈子,该怎么办”

“我方才跟明氏说,我真是羡慕她她有小虎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如果我也有这样的一个孩子,后半辈子,总算也有个依靠可是,我自个儿的孩子,没有养住”

醇王福晋生子载瀚,去年冬天夭折,其时尚不到两岁。

这真是无可安慰了。

总不能说,哎呀,别难过,你还年轻,还会生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