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关卓凡说道,“江浙的哥老会,虽然是自两湖流窜过来的,不过,未必就是土生土长于湘楚的——十有八九,也是打‘西边儿’过两湖的。”
曾国藩微微一怔,“那是——”
“四川!”关卓凡说道,“四川有一种叫做‘啯噜’的会党,‘啯噜’、‘哥老’音近,‘哥老’极可能就是‘啯噜’之流毒出川,布于两湖,然后,顺流而下,达至两江。”
“啯噜”这个玩意儿,曾国藩还是第一次听说,无从置评。不过,在他听来,将“啯噜”和“哥老”联系在一起,自然是轩亲王进一步替自己卸责——哥老会既然是从外头流窜进来的,则两湖包括湘军,就是被“感染”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受害者,他的“厉禁不力”的责任,能减轻不少。
如果哥老会是两湖土生土长的,则他曾涤生不但未能消弭祸端于既萌,还任由祸水东流,这个责任,可就又大了。
可是,这么说,责任不就是压到了四川那边儿了吗?
吴棠可是圣母皇太后的私人啊……
转念一想,不对,吴棠根本不用负这个责任,他是洪杨乱平之后才督川的,彼时,“啯噜”也好,“哥老”也罢,早就出川了;如果“哥老”真的是发端于四川,出川也是咸丰二年之后的事情,战争期间督川的,是骆秉章,那是对国家有大勋劳的功臣,且故去多年,绝不会有人拿这种不大不小的事情,去翻他的旧账。
轩亲王只这么轻轻巧巧的将“哥老”往“啯噜”上头一带,便四平八光、面面周到,曾国藩不由既佩服,又心感,心想,难道,整治江宁的治安,他真有什么好法子,一般的可以做到四平八光、面面周到?
可是——
“唉!”曾国藩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好失悔!”
他失惊无神来了这么一句,关卓凡微微一怔,“涤翁何出此言?”
“湘军裁撤之后,”曾国藩缓缓说道,“将弁士卒,如果尽数返乡,而非留在江宁一带,就不会有今天的偌大烦恼了。”
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个。
中国历朝历代,凡战事完结,都要裁军,将弁士卒,拿了遣散费,都要返乡,不会有多少人留在驻地的——中国人眷恋故土,外头的事情了了,返归故乡、一家团圆,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一层,根本不需要朝廷和官府的动员。
只有反了过来——留居驻地,才需要朝廷和官府的动员。
湘军的裁撤,就是这样一个情形。
“湘军”虽然顶着一个“湘”的名目,但人员的籍贯,其实分成两大块,一块是湖南人,一块是安徽人,皖籍的将弁士卒,裁撤之后,基本上都返乡了;留在江宁一带的,是湘籍的那一块。
这是出于曾国藩的半强迫性的要求。
曾国藩的脾性,最讨厌退役的士卒,回到本乡之后,买屋置地,一天到晚,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最终演变成到处生事——湘军裁撤之后,如果尽数返归本乡,迟早就是这样的一副德行。
安徽籍的将弁士卒,不是他的“子弟兵”,且安徽密迩江苏,家乡就在旁边儿,自不好强行要求人家留了下来;不过,对于湘籍的将弁士卒,他就不客气了。
曾大帅在湘籍将弁士卒心目中的威望,是不可移替的,大帅既然这么说了,江宁又是花花世界,咱们的兜里,一个一个,都鼓鼓囊囊的,留了下来,似乎也不错——那就留下来吧!
当然,也不是都留了下来,返回湖南老家的、留居江宁的,一半一半吧。
曾国藩要求湘籍将弁士卒留居江宁,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上文提到的“咱们的兜里,一个一个,都鼓鼓囊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