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鋆避开恭王的目光,用嬉笑的语气说道,“没啥!我就是随口一说——哎,不过,有些事儿,要么不办;办的话,可得趁早!——三、五载之后,物是人非、时移势易喽!”
恭王收回视线,垂下眼帘,端起茶,慢慢儿的抿着。
过了一会儿,放下茶碗,轻轻的叹了口气,“佩蘅,这个心结,你始终解不开——唉!”
宝鋆没接恭王的话头,好像自言自语似的,“有时候,我会想,同法国人的这一仗,如果打赢了,没什么可说的——不管是谁,都该死心了!”
顿了一顿,“可是,如果打输了呢?——输赢之数,就是六爷你,都不敢轻估啊!”
“嗒”的一声,恭王将茶碗往桌子上一搁,“佩蘅,你最好盼着这一仗打赢!”
宝鋆看了恭王一眼,心里不由微微一滞,对方的脸,已经板的没有一丝笑容了。
“佩蘅,”恭王缓缓说道,“咱们两个,都是从庚申那场大祸中走过来的人——那是咱们大清的靖康之耻!创巨痛深,时迄今日,不曾稍减!”
顿一顿,“于公,我是国家亲王;于私,我是爱新觉罗氏子孙!于公,为国家社稷修大怨;于私,为祖宗父兄报大仇——不管于公于私,我都得盼着,这场仗,打赢!”
宝鋆心头一颤。
恭王微微放缓了语气,“我如是,想来,佩蘅,你亦如是。”
宝鋆不吭声。
过了好一会儿,自失的一笑,“六爷,你说的有趣,‘于公,我是国家亲王;于私,我是爱新觉罗氏子孙’——这个说法,怪新鲜的!难道,这个国家,不是爱新觉罗氏的?”
恭王抬起头,望向窗外,早春的西山,已是一片葱茏。
“有时候,”他平静的说道,“我也会想一些事情,譬如,如果,紫禁城内阁公署之前,老七那个糊涂招数,真的得逞了的话,今天的国家,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
“这……”
恭王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天下早已大乱了!”
宝鋆心头一震。
“除了逸轩,”恭王说道,“谁还能约束轩军?他下头的那几员大将,打华尔、张勇算起,华也好,洋也好,你一个一个数过去,谁又是服气谁的?逸轩如果真的不在了,轩军会变成什么样子?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宝鋆急速的转着念头:华尔、张勇、伊克桑、姜德、吴建瀛、福瑞斯特、白齐文……嗯,还有一个丁世杰……
“六爷,”他有些吃力的说道,“你是说——藩镇?”
恭王一声冷笑,“能变成藩镇,已是上上大吉了!大清的国运,到底还能延续些时日!就怕逸轩一去,就冒出来一堆董卓、曹操!”
“六爷,你也太过……呃,至少,洋将……是不能自立旗号的……”
“华将呢?”恭王冷冷说道,“再者说了,华尔、福瑞斯特、白齐文三个,可都是入了籍的!他们三个,单打独斗,或许不能自立旗号,可是,你不给人家一华一洋的搭伙计?到时候,就是那个炮兵师师长安德森——他倒还没有入籍——也未必置身事外!”
顿了顿,“华尔、福瑞斯特、白齐文是美裔,安德森是美籍,说到底,这四个,都是美国人!另外,你想一想,轩军里头,有多少美国兵?逸轩真的不在了,轩军的事情,美国人不要插一手?”
“这……”
“到时候,能乱成什么样子,你想象的出来么?”
宝鋆背上,微微生汗。
恭王重重一声冷笑,“‘难道,这个国家,不是爱新觉罗氏的’——哼!到时候,这个世上,还有没有爱新觉罗氏,都说不好了!还说得上什么这个国家是爱新觉罗氏的不是爱新觉罗氏的?”
宝鋆额上,也见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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