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里发生的变故随后多多少少传到了百姓们的耳中,也传到了士绅大户们的耳中。这突如其来的改变、全城戒严和大逮捕带来的恐惧气氛让城里和四乡的百姓们很是紧张了一阵,后来看看一切照常,并无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模样。除了很多面孔变得陌生之外,县衙还是一切照常。最近是农忙县衙照例不放告,县令不升堂办案,但是吴太爷还是坐着轿子下了几次乡,据说是去“检查抗台防汛工作”。
前一阶段最为卖力奔走的黄禀坤完全陷入了一种无能为力的迷茫感之中。按理说他应该高兴。自己四处活动,到处奔走游说,终于把澳洲人利用胥吏在本县征粮的企图给打消了。现在征粮暂缓不说,连陈明刚为首的粮差也被一网打尽,士绅粮户们很出了一口恶气。
但是他至今也不能肯定,到底是自己的活动起了效果,还是髡贼原本就打算这么干?
如果说是为了控制县衙――他们不去触动县里的官佐,却把干具体事务的胥吏们清理掉了!胥吏固然可恨,但是没有这伙人谁来都无法管理全县的事务,髡贼难道不知道这点?
为了搞清楚髡贼到底想干什么,他想找县衙里的熟人打听消息。原本黄家在县衙里是极有人脉关系的,愿意拿黄家的钱的熟人不少。但是现在这个原本只要你肯花钱就能什么消息都打听得到的地方却变得关防森严,一点细节消息也没有。仅存的几个熟面孔看到黄禀坤来打听消息都默不作声,连银子也坚决不肯要――这副模样,简直是太阳从西面出来了。
他只好经常去县衙前的八字墙上,观看有没有告示。
被雨水冲刷得七零八落的墙壁上,却贴着几张硕新的布告,前面还围着许多行人在看。黄禀坤顿时来了精神,赶紧凑上去看。
他穿着儒生的衣服,便有人在后面叫道:
“读书人!帮忙念念吧。”
黄禀坤边读边看。第一张是成立征粮局的告示,上面痛陈过去征粮赋的时候使用粮差的种种弊端,宣布自即日起废除户房私用粮差的的弊端,改为成立专司――征粮局。
“征粮局,是新衙门吧?”
“别吵,听他念下去。”
黄禀坤无暇思量其中的关节,被人催着又开始念第二张。
这张却是奇怪:是说县库代理的事情。从今往后,县库出入一概由德隆粮行代办。
黄禀坤到底见识有限,一时间呆住了――这县里的库房也能代办的么?
百姓们也闹不清这个代理县库是什么意思,德隆粮行大家是知道的,就在东门市上的一家的大粮食行,每天都有许多装得满登登的牛车出入,看上去很是气派殷实的一家大字号。在东门市买东西最好用的流通券就是这家铺子发得。
正在议论纷纷的时候,黄禀坤乘乱走掉了。虽然他不懂县库具体如何个“代理”法,但是布告里提到县衙的一切银钱米粮出入都到德隆办理这话还是懂得。
和征粮局的事情再联系起来一想,立刻就豁然开朗了。这是髡贼在夺取本县的财赋大权!如此一来,县衙的户房就完全失去了实际权力,征粮的事情就成了澳洲人控制的征粮局的事情。这个所谓的征粮局就是澳洲人的手笔。
真是步步紧逼啊。黄禀坤想,现在髡贼已经不甘于在城外干预县政了,而是堂而皇之的直接插手了。
他漫步走到县衙侧面,这里过去是县里胥吏们聚居的地方,衙门里当差的胥吏们,大多住在此处。他想去找找看里面人的家眷,或许能从女人和孩子口中打听到只言片语。
巷口却是空荡荡,冷冷清清,木栅门关闭着。门口还有一个手持木棍的壮班的民壮在站岗。这是哪来的规矩?黄禀坤觉得奇怪,刚想开口打听,就见那民壮喊了一声:“干什么的?”
口音绝非本地人,这让黄禀坤吃了一惊,据他所知本县的民壮都是本地人士――因为可以免役免税,外来户是根本捞不到这个好处的。
再看他站立持棍的姿势,还有帽子下面露出的短短的发茬,黄禀坤马上就认了出来,这是个“假髡”!多半还是他们搞得那个什么“民团”的乡勇。
黄禀坤说他是来找人的,但是说了半天就是不予放行。对方根本就没把自己这堂堂的秀才看在眼里,除了反复说“不许通行”之外,一句话也没有。
黄禀坤从袖子里拿出一串铜钱塞了过去:“小哥,行个方便!”
“钱我不要。”民壮把他的手往回一推,力气很大,要不是黄禀坤有点功夫,恐怕要坐个屁股墩了。
“不识抬举!”他暗暗骂道,怏怏的收起钱来狼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