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浩然慨然道:“这有何难。如今店里生意也冷清。教立恒念书是件小事。不费什么事――至于学钱,休要再提。你们娘母子两个居家不易。日子还长着呢,多积攒几个也好将来给立恒娶媳妇!侄女婿泉下有知,必是感激你的。”
秋婵双目微红,低声道:“先生!您老真是我们母子的恩人!”
“莫要这样!莫要这样!”易浩然生怕她闹出什么动静来,引来阿纯,赶紧摆手道,“只是此事还要禀告骆掌柜……”
“阿桃是我的闺中好友,这事她自然会帮忙。”蒋秋婵很有把握。
当下说好,择日开蒙。读书的地方就设在裕信米行里,每天一早由蒋家的伙计把孩子送来。中午再接走。
送走了蒋秋婵,易浩然兴奋的不能自己:真乃天助我也!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出门遇到了蒋锁,回来之后又碰上了这么一档子事!大业有望!
过了几日,秋婵果然将孩子送来念书。他禀告了骆阳明,老板只是一笑了之。显然他的心思并不在米店上,生意全委托给老掌柜李文升经管。
因为孩子尚小且世道不靖,所以每日的授课只到午前便结束了,蒋家派个伙计把孩子接走,下午易浩然基本上无事可做。隔三岔五的,秋婵必亲自登门,或是送羹汤或是点心。易浩然原本觉得秋婵还在孝中,这般频繁来往未免人言可畏。多少应该提醒她避嫌,考虑到这是“大业”所需,何况和她儿子又有师生的关系,便没有提起此事。静候蒋锁的消息。
常青云回到三合嘴的下处,心烦意乱。
今天他在桂江浮桥畔,偶遇了蒋锁。
蒋锁他是认识的,熊督编练的家丁的队官。榜山一战之后下落不明。他和蒋锁原无往来,对这等低级武官更是不屑一顾,要不是听闻他是个“降髡”,有了几分好奇,大约连名字都不会记住。其实现在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快忘记了。
然而蒋锁却没有忘记他。在他即将踏上浮桥的时候叫住了他。表示要和他“谈谈”。
常青云并不想和他谈谈。他现在虽是俘虏,日子却还过得自在。髡贼虽说对大明的读书人甚为鄙夷,却还得利用他们的读写能力,常青云能写会算,在俘虏营里甚受优待,连看管俘虏的假髡军官也叫他一声“常先生”。平时很少出工,即使出工也都是文书工作,不用下力操劳。常青云估摸着,澳洲人大约还是老一套,等局势平靖了叫各人出赎金,没钱的积点自赎。不论哪一种,他都可以安然脱身--这回游幕便又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等回了老家,他再也不出来游幕了,澳洲人给他的心理阴影太深了。
然而蒋锁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中。
“先生即不愿意与小人相谈,莫非愿意小人投书一封,举发先生就是常老爷本尊吗?”
梧州城破时候的一场大火虽说没有酿成毁灭全城大祸,但是为之家破人亡的也不少。因此百姓们对熊文灿等人全都恨之入骨,尤其是献火烧梧州之计的常浦,更是被人千人唾弃,万人咒骂。一说起“熊文灿手下的常老爷”,百姓们无不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十分不巧的是,献这条计的常浦姓常,常青云也姓常。而且他们当时都在熊文灿麾下。常青云被俘之后,花了莫大的力气才把自己和常浦二人撕掳开,也多亏澳洲人没有存着“借人头一用”的心思,不然光凭这两点就够他死个十七八回了。
“你胡说什么!献毒计的是常浦,他是恩平县令,与我何干?只要在熊督幕中的,无人不知。”常青云不免气急败坏。常浦在破城前就失踪了,也不知道是跟着熊文灿跑路了还是死在乱军中了,真要闹起来,自己浑身是嘴也讲不清了。
“呵呵,就算你不是吧,这个常浦不是你举荐到熊文灿跟前的?”蒋锁冷笑道,“他原是个废官,丢了县城已然是待罪之身,不过是跟着大军逃命。你却把他引荐给熊文灿,这总不是假得吧?是不是一问便知?”
这下犹如五雷轰顶。要较真起来他还真没法滑过去。常浦献火烧梧州之计他原来就是知道的――他不仅没有劝阻,反而觉得此计可行,将常浦举荐到了熊文灿面前。
“你,你要怎样……”常青云慌了神。
“也不要怎样,”蒋锁鄙夷的看了眼丧魂失魄的常青云,“有位故人,想约你一见。”
常青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浮桥上过去,又回到俘虏营的。他整个人精神恍惚,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了俘虏营地的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