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遂球道:“西人、髡人均以日测历,于是仿南北二道之环转为圆仪,如铜球一般。其于倚盖之说,无相悖之处,而以为地在天中。西人、髡人固以为中国至小,欧洲、澳洲至远、至大,以倚盖之说推而言之,则是地大于天,故不得不作地球论以伸其说。乔生知此,无当所惑,幸甚幸甚!”
陈邦彦平日里与陈子升交好,虽然与陈子壮有书信往来,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与陈子壮相见。他见众人已形成了某种共识,便说到:“诸位果然学识渊博,学生钦佩。依学生之见,天人感应关乎社稷安危,历代天象解释具为皇家掌管,设钦天监专之,他人不得染指。如今髡人有教无类,垂髫总角皆授之以历代不授之法,且其学说教人以无上下尊卑、无君臣贵贱之义,流毒匪浅,实为以夷变夏之法,其心可诛。”
黎遂球道:“依我看,澳洲人所图不仅仅是这江山社稷,于圣学一途,反而时时贬斥,大有乾坤倒转之意。”
“莫非髡贼真得要以商人治国么?”
“商人治国倒也未必。只不过不是我们罢了。”
“真真是不可思议。”邝露久居外地,对广州情况所知甚少,惊道,“自董仲舒起,历朝历代,无不以儒学为根本。自隋皇以来已历千年。赵宋文忠烈公(文彦博)曾对神宗云‘陛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非与百姓共治天下也’。唯蒙元少以科举取士,故其运不过百年。太祖皇帝以布衣起,北驱鞑虏,恢复中华,立国二百余年,都离不开士子的心血。髡人既自称宋朝后裔,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道理自然是明白,可是人别有学问。”陈邦彦在厅中一边踱步,一边说到:“据闻髡人初到临高之时,以一船之地,众不过数百。然数年之间,聚十万之众,扫官军而据琼崖,民乐从之,岂闻有士人之功焉?其奇巧淫技点石成金,船坚而炮利,岂闻有士人之功焉?今广州之治,市民交口称赞,岂闻有士人之功焉?髡人所谓‘善治’,即不与士大夫共天下而能治也!广州之事不过是琼州故事之复现也!”
陈邦彦的话令在场的人都不得不直面那个他们在潜意识中始终企图回避的问题,那就是髡人已经是、或者说即将成为一方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割据政权,而他们却不在这个体系之中,当然,他们愿不愿意加入这个体系是另外一回事。
一想到髡人进城后最常说的一句话“起来,不许跪!我大宋不兴这套!”,他们实在难以想象一个无上下尊卑、无君臣贵贱、偏离了他们数十年间刻入骨髓的儒家理念的割据政权究竟要如何运转?
更令他们感到抓狂的是,如今的局面,他们似乎什么都没有做错,但又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什么都没有做。
如果某位澳洲元老目睹了这场会谈,一定会送他们一句俏皮话:“令人不悦的真相,人类必死的命运,还有女人的小胡子,是我们宁愿忽略的三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