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乡从弘治年间起就垄断了西江的鱼花捕捞权,因此形成了相当繁盛的澹水鱼养殖产业链。张枭给陈五仁安排的考察任务是深入了解九江本地的鱼苗养殖产业,不等天亮,陈五仁和农业局的干部就换上了假发和民服,在莫鱼的带领下乘小船去了周边的鱼花市——不同墟市的墟日是不一样的。
由于明朝的墟市执照制度,各地都有众多墟市是不见于地方志的。至于原因,因为很多墟市并不合法。
墟主只有申请执照,管理市场才是合法的,才能受到地方官府或明或暗的承认,写入地方志当中。这就是元老院中很多人反对的包税制。自然,有不少墟主根本没有获得官府的执照,也照样收租收税。这些人都是背景雄厚之人,地方官员往往不敢得罪。
万历时期就已经存在的岳湾墟、龙涌墟、良村墟都没有出现在万历《南海县志》甚至后来的崇祯版县志中,而建墟者陈大参、黄宪副都是万历时期的高官。
嘉靖二十八年,广东布政使司分守岭南道左参政项乔颁布了“禁墟主以便市民”的法令,他认为朝廷已经建立了关榷制度,梧州府、南雄州等地的钞关对往来货物课以关税,不该再侵占小型市场的利润,但是各级官府却给墟主颁发执照,收取一定的费用,任由墟主收取市场场地的地租或者对往来货物抽分。
从他的主张来看,自然用意是极好的,出发点还是为了减少民众负担。说白了不论是叫抽分、地租还是卫生费、摊位费,由此产生的成本最后都是要转嫁到消费者头上去的。
但是墟市的兴盛,说白了就是市场经济的需求。这不是官府简单的一纸禁令便能改变的。地方官府对这一繁荣地方经济,增加收入的行为也照旧默许其存在。项乔的法令显然没起到什么作用,至少在西樵地区,墟主制度大范围的蔓延开来了。
财税局对墟市制度非常感兴趣,实话说,墟市是收税的一个把手。有了墟市,才能把各种零星的经济行动的税务给收上来。所以王企益两口子一直打着如何把墟主“合规化”的主意。
张枭也很感兴趣,因为墟市的收益明代地方财政里是一个重要的补充,把这块收入理顺了,地方官才能有钱想办点事。
莫鱼以前是个疍民,为了生计就投了施十四,在诸彩老旗下打家劫舍,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后来跟着林佰光投了临高。因为对机械有点悟性成了海军里的技术兵种,但在一次例行演习中对操作麻痹大意造成意外,他本人左手轻度残疾而退役,被安排进了警察系统做个闲职。直到元老院北上缺乏人手,像他这种老资历又想做点实事的伤残人士也被重新启用起来。
“陈科长,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不管你信不信,我在水下的功夫那可是相当一流,本人曾在水中活动闭气一分钟,徒手无器械潜水抓获一条十斤重的鲮鱼……”
莫鱼这人长得像个丑版苏炳添,却极度喜欢吹水,一路上说个不停,陈五仁心中直呼受不了,不过也从他嘴里提前了解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每年三月起,西江上游涨水,大鱼产籽顺流而下,在弯道宽阔水缓处化为鱼花,沿江疍户要联合几十户人家组成一队才能凑够钱到九江买鱼牌去捕捞,卖给‘装家’。九江估客,鱼种为先,左手数鱼,右手数钱。都说‘四月云出涌,溺死疍家公’,鱼花来时,也是风云变幻莫测的时候,西江上风急浪高水又大,一个不小心就人船俱毁,你是不知道我们当疍民的时候那日子过得可叫一个惨啊……”莫鱼想起以前的苦日子,忍不住卖起惨来。
陈五仁道:“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跟着首长算是跟对人了!”
莫鱼道:“那可不?我现在可是正经的朝廷命官,放在前朝那也是跟江浦巡检司平起平坐的,正九品呢!”
一行人又接着吹了一段水。
九江的鱼苗产业分工极细,疍户从鱼埠捞鱼,得鱼上塘的叫“装家”,从“装家”买鱼于花塘,待鱼花养大后售卖的叫“造家”,从“造家”买鱼,养于大鱼塘,至满尺后或年末,放干塘水捞鱼卖于墟市的叫“耕种家”。装家负责鱼苗的初级养育和分类,鱼苗下池后,经过20到30天的饲养,可以出塘售卖,由于正值夏季,故称夏花,而造家专门养殖较大规格的夏花鱼种。耕种家则从造家购买夏花,将鱼养大后进行售卖。
鱼花市就在河涌旁边,方便往来的鱼花船装鱼。由于天然鱼花的装捞时间从三月开始,现在鱼花市上还没有卖鱼花的,不过已经有不少人前来预定。
一条鱼花船停靠在岸边,岸上站了两个土着男子正在谈话,一高一矮,相映成趣。
高个儿从怀中摸出一包圣船牌香烟,抽出一支递给矮个儿,问道:“你现在还在养鱼花没?”
矮个儿看起来印堂发黑,像是面色不好的样子,摸出火柴点燃了接过来的卷烟,又给高个儿点了一支,道:“不想做了,太累了!我身体不好,累死了鬼大爷管你。”
高个儿道:“也是,家里你儿子也能撑起来了,幸苦一辈子,苦尽甘来了。”
矮个儿并不怎么高兴的样子,道:“就这个命,一辈子就这样了。”
“最近我听说了件怪事……”高个儿略显神秘地说。
“哦?什么事情这么神秘?”
“听跑雷州、高州的鱼贩子说,去年生意极差,亏得底裤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