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时,马子怡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得意之情,得意的笑了起来,他敲了敲桌面,对吕伯奇说:“知州大人,我今日便再送您一个好处,今年夏粮不是很糟糕吗?您拿出一万两银子在将要挖成的河渠两岸经营些田宅,等到河渠一旦修成,转手一卖,便又是一万两银子落袋了。“
听了马子怡的这个建议,吕伯奇不由得眼前一亮,合掌笑道:“马老先生说的是,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了,我立刻就去办。“说到这里,吕伯奇草草的向马子怡拱了拱手,便推门出去了。
听着门外传来吕伯奇踩在楼梯上的急促脚步声,马子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容,身为朝廷命官,一州父母,被一点蝇头小利就弄得不知所以,当真是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养气修身的功夫都丢到狗肚子里去了;至于那个刘都司,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毕竟没有什么根基,说到底这大明还是我们读书人的天下。
“大人!”刘成出得邀月楼,刚刚走到路边拐角处,于何便迎了上来,低声问道:“事情成了吗?”
刘成脸上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自然是成了,这么有好处的事,那马举人又岂会不答应?“
“他居然答应了?“于何摇了摇头,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您先前从他嘴里硬生生挖出几十倾地,又把他气得吐血,他居然还会答应与大人合作?“
刘成冷笑道:“那又如何?我不是说过了,利之所在,兄弟可分,仇敌可和。这次他只要和我合作,就可以把新修的水渠两边的水浇地都占了,以后几百年鄜州的第一世家都是他们马家,这天底下有谁能给他这么大的好处?不要说吐血,就算是杀父之仇都可以抹去了!”
听了刘成的话,于何不由得叹了口气,正如刘成所说的,在古代中国土地才是一个家族安身立命的根基,当官会被流放,经商会亏本,但拥有土地就不同了,有了土地就有佃户家奴供你驱使;有了土地就能积累资本经商;有了土地就可以供养子弟读书科举做官。本朝士大夫就算是当官当到首辅,在尽忠国事之余,也要乘着自己在位子上花些心思经营自家产业的。可就算是徐阶徐子升这样在本朝阁臣里都要算一等一的聪明人,子弟横行乡里也就占了24万亩的地,还弄得弹劾他的奏折把御史台的几案都堆满了,逼得他大出血掏了三万两黄金贿赂御史才搞定了,还弄得名声狼藉。而马子怡这一点头,少说也有十几万亩旱涝保收的水浇地入账,还不用担心御史老爷们弹劾,就算是马子怡他爹入阁的时候都没有给家里捞到这么多好处,也无怪乎几个月前的旧事他立刻丢到脑后去了。
“大人,我知道你算计的精。”于何叹了口气问道:“不过你该不会辛辛苦苦忙活下来就让那些缙绅白白得了好处吧?”
“当然不会!马子怡他们把肥田美宅当做宝贝,那就让他们当田舍翁好了!只要他们掏钱把水渠附近的地都买下来,就肯定要支持我将工程修完,不然他们买下来的就只是一片不值钱的坡地。我要粮他们就得给粮,要钱他们就得给钱,等我将这工程做完了,这几千丁壮也就成了我的一支精兵,到了那个时候,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福分享受这些田宅了?“
看着刘成脸上的冷笑,于何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眼前的男人仿佛是初生的幼虎,第一次露出了锋利的爪牙。从朱洪武驱逐鞑子,扫平群众建立大明帝国以来,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已经持续了接近三百年的和平了,在绝大多数人的脑海里有些东西仿佛是旷古以来便存在的、不可改变的,而在刘成看来这不过是些笑话。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于何心中有几分害怕,又有几分兴奋。
千户所城。
汤慕尧靠在墙角,右手不时用力扯一下自己短衫的下摆,他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在他裤子上有一个手掌大小的破洞,如果他身上的短衫不能保持着最大的下垂长度,他的屁股的某一部分就要裸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来说可不是一个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此时的汤慕尧还处于一个少年与成年之间的模糊阶段,与绝大部分还处于这个阶段的人一样,格外的敏感而又自尊,明明还是一个孩子,却唯恐遭到别人的耻笑,处处都要竭力要证明自己已经是一个成年人。
作为家里的第三个男孩,汤慕尧在八岁那年就被打发出去以学一门可以养活自己的手艺,家里贫瘠的土地无法再填饱多一张嘴,更不要说让他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了。父亲为汤慕尧选择的行当是铁匠,这对于一个穷苦农民家出身的孩子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要有一个风箱、一个炭炉、一个扁担、锤子、铁夹和铁砧,一个手艺熟练的铁匠就能养活自己、娶上老婆并把养活三四个孩子,年成好的时候碗里还能沾点荤腥,这已经是当时绝大多数人的毕生梦想了。
与绝大多数学徒一样,汤慕尧学徒生涯的头几年没少挨师傅的巴掌和板栗,不过幸运的是,他在打铁锻造方面颇有天赋,早在绝大部分学徒还在只能拉风箱、挥大锤(通常情况下,学徒的任务是挥舞大锤击打师傅用小铁锤让他击打的位置)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允许使用小铁锤和夹子了。上天仿佛在他的身体里倾注了一些特殊的东西,只用一个锤子、铁砧、夹子、炭炉这些简单的工具,他就能让坚硬的钢铁像橡皮泥一样,变成各种他想要的形状。除了通常的锄头、铲子、镰刀等农具外,汤慕尧还能打制铁壶、铁叫子、马嚼子等许多更为精巧、也更为困难的东西。唯一阻止他成为一名独立营业的出色铁匠的是他当学徒时定下的和约——在满师之后他还要为师傅免费干上三年,而这正是他无薪劳役的最后一年。
正当这位前途无量的年轻铁匠正在考虑着一年后是应该先向隔壁豆腐张的三女儿求亲还是先去镇子里开自己的铁匠铺子的时候,州府衙门发出的一纸公告把一切都打乱了。几个带着铁链和棍棒的衙役来到汤慕尧师傅的店铺门前,要求他们立即收拾好工具和炉子,前往鄜州千户所城那儿服劳役。不管汤慕尧的师傅如何哀求,衙役们照样用封条封了店铺,并且警告对方,全州范围内的铁匠都已经被征发了,如果他三天之内不到指定之处报道,就要在衙门门前的站笼喂苍蝇。
沮丧的铁匠不得不收拾好工具,和自己最好的徒弟挑上扁担赶往报道的地点。在途中汤慕尧从师傅的口中听到了许多不好的猜测,他认为这是套虏秋后又要大举入侵的征兆——上一次官府大举征召铁匠的目的就是为了修补打制武器。这也是他师傅没有丢弃铺子逃亡的原因——假如套虏大举入侵的话,在军队里当铁匠还是个比较安全的选择。
“都司大人到!”随着一声宏亮的通传声,站在小校场的一百多个铁匠赶忙跪了下来,汤慕尧赶忙也跟着跪了下去,年轻的他还不知道都司是个多大的官,便好奇的偷偷抬起头向前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红袍的高大汉子在六七个亲兵的簇拥下上得校台,目光如电,汤慕尧害怕被发现自己偷看,赶忙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