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遂开口道:“国舅与那老僧争吵,此事该怪我。”
“为何?”
“杨慎矜之所以把她送了出去,因那夜没能拦住吉温搜查其别宅……”
此时旁人都在押宝斗鸡,杨玉瑶平时看得多了,兴致并没有很高,却是被薛白说的故事吸引了。
他附在她耳边小声说,有时气息呼到她耳朵里,稍有些痒,但她的心神却随着他说的那些事起起伏伏。
“想来正是因此事,杨慎矜才将她送出去。”
杨玉瑶冷哼道:“又何必送给如此一个丑陋老僧?男儿丈夫护不了自己的女人,反而将罪过都怪在她身上。”
“是啊。”薛白点到为止。
“伱当我邀他们进来是为给杨钊出气?”杨玉瑶微微一笑,“且看着。”
她招了招手,让婢子去招那老僧上前应话。
……
“虢国夫人安康。”
“路上偶遇,还未问大师法号,在何处禅修?”
“回虢国夫人话,我已还俗归红尘,不再是佛门子弟,用回俗家姓名史敬忠。”
杨玉瑶哪管他名叫什么,目光早已落在明珠身上,道:“如此,你大可斗鸡押宝了?”
史敬忠脸露为难,应道:“虽无戒律拘束,可惜我并无财物。”
杨玉瑶转头示意,当即有婢女捧出一个大木匣,里面是金灿灿的马蹄金。
“你将这侍妾押上即可,允你先下注,只需赢了,这些金子都是你的。”
史敬忠看了那金子,又看了明珠,最后看了两只斗鸡,应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押金毫将军胜。”
杨钊要给虢国夫人助声势,当即签了个赌筹,以十万钱押铁距将军。
“你还不跟着押?!”他拍了拍杜有邻的桌子。
杜有邻正坐在那老僧入定,被喝得吓了一跳,睁眼一看却连哪只是金毫哪只是铁距都分不清,长须抖动了两下,无可奈何地押了一万钱。
斗鸡开始,没多久那威风凛凛的铁距将军竟是落败了。
杜有邻还未看清,一万钱已没了。
“再来。”
杨玉瑶脸色不变,命女婢捧出两个盛着黄金的大木匣,让史敬忠把侍妾以及赢到的黄金都押上来。
史敬忠脸色一变,暗骂这女人太霸道,看向被带上堂的两只斗鸡,无奈选了一只。
这次又是史敬忠赢了,
“再来。”杨玉瑶直接让奴仆搬出数口大箱,轻描淡写道:“你有本事,赢走我的钱财为止。”
让众人都没想到的是,史敬忠连赢了五场,赢得的马蹄金已在堂中堆成小山。
杨钊震惊不已,不停大骂“妖僧”。
连贾昌都变了脸色,恨不能亲自下场抢先押宝。
只有杨玉瑶脸色不变,继续使人抬出金银珠宝。
“虢国夫人,今日就算了如何?”史敬忠有心展示过能耐,之后捡起一枚马蹄金,赔笑道:“我只要这一锭金子,足矣。”
他有本事,希望杨玉瑶能高看一眼,再高抬贵手。
杨玉瑶依旧慵懒地倚在薛白身上,悠悠道:“我说过了,你得赢了我全部钱财。”
说是赌,这却等同于是明抢了。
史敬忠心中怨恨,脸上却只能赔着笑,他心知得罪不起虢国夫人,这次选的斗鸡终于败下阵来,交出了明珠的身契。
最后,他只能以贪婪的目光在明珠身上狠狠剜了一眼,空着手离开虢国夫人府,自往平康坊三曲去泄恨。
杨钊大喜,连忙行礼道:“多谢虢国夫人为我出头!”
“谁说是为堂兄出头了?”杨玉瑶吃吃笑了起来,“这美人儿我要留在府上……明珠,你来。”
杨钊愣了愣,目光痴痴看向明珠。
明珠看都不再看杨钊一眼,抹干了泪向杨玉瑶走去,拜倒在地,磕头道:“虢国夫人大恩,明珠永世不忘。”
杨玉瑶起身上前,抚了抚她的脸庞,柔声道:“我听薛白说了你的事,不必怕,往后你在我身边,谁都不能欺负你。”
“谢虢国夫人,谢薛郎君。”
明珠顺从地闭上眼,感受着杨玉瑶手指的温度。脑中回想起的是杨钊的摧残,以及杨慎矜的冷漠,亲手毁了过去的海誓山盟,将她送给史敬忠,如推她入地狱一般。
她还很柔弱,报复不了他们,却有深切的恨意在心底一点点落地生根。
~~
天色还未暗。
御史台,裴冕站在长廊处,看着王鉷从杨慎矜的公房出来。
王鉷也兼任御史之职,已经盯着杨慎矜那御史中丞的位置很久了。
“王公。”裴冕迎上王鉷,低声道:“听闻昨夜杨慎矜到杜宅下聘,此事已传得沸沸扬扬。”
“再隐忍一阵。”王鉷道:“早晚要动他,但此时绝非良机。眼下是右相最需要御史台咬死东宫之时,御史中丞不能出事,否则便自乱阵脚。”
“王公高义,以大局为重。”
裴冕道:“他节外生枝,万一传入圣人耳里,因反感杨慎矜而怀疑御史台,反而误事。”
王鉷冷哼道:“右相已亲自做了安排,暂时不至于。也就是此事之后必杀杨慎矜,否则岂会如此风平浪静?切记,先废太子。”
“明白了。”
裴冕回头看了一眼杨慎矜的公房,心想确实该留着这个不擅权术的御史中丞。
相信右相府绝对没想到,东宫洗清嫌疑的棋路,落子也是在这个二王三恪出身的贵胄身上。
先忙完这件事,再想办法灭口、以免漏了身份,眼下却还不能节外生枝……裴冕这般想着。
~~
薛白抿着乌梅饮,打算今夜就争取到一些庇护。
他很清楚,现在是右相府与东宫斗争最激烈的时候,双方都全神贯注,顾不得别的。
好比两块巨石互相碰撞,如吉温这样的碎石裂开,有了缝隙,给了野草的种子落地生根的机会。
但还远远不够,之后若是来不及生长,那就还得在两块巨石之间多敲一敲,敲打出更大的缝隙。
到时候该敲哪里呢?薛白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