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而言,他认为李隆基排的这戏,过于高雅了,少了些舞台感。
但他不知道殿上的众人是什么感受,他们欢呼声很大,比先前热烈得多。
杨钊果然是仰慕许合子,她每唱一句他都振奋不已;杨洄与李珍私交极好,一个劲地抚掌……似乎这些人都很能欣赏音律。
这一折戏唱罢,薛白看向杨玉环,只见她正在与李隆基小声议论着什么,神态显得十分专业,对待音律、戏曲,他们是认真的。
李隆基脸色凝重,也许是很敏锐地察觉出来群臣的反应有些虚假,也许是对戏曲有了新的领悟。
“咚咚咚咚!
第三折戏开始,吕元真的鼓技才算完全释放出来。
戏台上,崔夫人在发怒,鼓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伴随着董庭兰的琴声,仿佛要直冲云宵。
对此,李隆基坐不住了,站在那看着,眼中兴奋之意愈浓,待第三折戏唱完,忽高喊了一声。
“鼓来!
殿中众人吃了一惊,高力士连忙去安排人将圣人的羯鼓拿来。
李隆基却摇了摇手,道:“朕到台上去打。”
“这……圣人九五至尊.…..’
“快去安排。”
李隆基兴致高昂,根本不让人劝阻。这一折正写到有叛军杀到,正好该他击鼓,与方才那鼓师一较高下。
“咚!
随着这鼓声起,殿中众人已没人敢坐着看了,纷纷起身观赏。
如此一来,整个梨园戏班的所有人也都亢奋起来,李珍的歌声愈发嘹亮。
“故知虎体食天禄,瞻天表,大德胜常!
“房房房房咚咚咚...
“薛郎必要输了。”
李十一娘忍凑到了薛白身边,低声道:“不仅众人都觉得圣人的戏更好,圣人已做到这地步了,你岂还能赢?
此时众人都是站着,杨齐宣在就他们前面不远,替他们挡着旁人的视线。
“十一娘有何指教?
“简单,一会圣人若要给你赐婚,你便直接求娶十七娘即可。”
薛白摇了摇头。
李十一娘自准备了一番说辞,低声道:“除了右相,没人敢与宗室争。你莫以为杨党靠得住,一旦你得罪的人多了,你看他们保你吗?这次若非我阿爷保你,杨钊已要将
你卖了。而且你要授官,绕不开吏部,当了右相的女婿,好处远比你预想的多呢。”
前方,杨齐宣侧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嘻。
李十一娘抿着红唇微微一笑,有意无意地贴了贴薛白,又道:“你考虑,比娶宗室好。”
一娘抵看红唇微微一关,
有息无息地贴了贴辟白,又道,你专虑,比安示至好。”
“一会,由你向圣人请功吗?”薛白问道。
“你我一起,如何?
薛白道:“我不过是写了戏词,排戏都是腾空子的功劳,由十一娘向圣人请功就“怎么?想逃?逃得掉吗?
无妨,只要右相得了这好处即可。”
既然李隆基到了戏台上,薛白便向殿中的大宦官告了罪,也离开殿内,准备到戏台那边去准备。
临走前,他看了杨玉瑶一眼,使了个眼色。
出了大殿,绕过后方没人走动的楼梯,薛白下了半段,选了一个侍卫看不到的暗处站定,等着杨玉瑶。
远远的还能听到鼓声越来越激烈,那是李隆基与吕元真难得遇到对手,较上劲了。
等了好一会,烛光照出了几道身影,其中那穿着裙子的窈窕身影抬了抬手,止住身后的侍女,提着裙摆独自往楼梯这边过来。
人未至,香风先至。
走了几步,因下面有些昏暗,她轻轻哼了一声。
“玉瑶。”
“谁是你的玉瑶?
“见过贵妃,失礼了。”
“怎的?我便不是你的义姐了。”
“是,阿姐小心。
薛白稍稍扶了杨玉环的手臂一下,轻纱下的肌肤滑腻。
他转头一看,隐隐能看到杨玉瑶的影子在楼梯上方的长廊处,为他们说话打着掩护。
“我来,是得当面与你说声,已不能判你赢了。”杨玉环道,“谁教你找的鼓师太过了得,激得圣人都亲自下了场,我可没办法。”
薛白虽有计较,此时却不说,只道:“还请阿姐救我。”
昏暗中,隐隐见杨玉环掩嘴一笑,声音清脆。
“圣人给你赐婚,有何不好?用得上这救’字?”
“我实不能娶宗室…….
“那你说来,想娶谁?”杨玉环问道,“你得输,不拂圣人面子即可。赐婚则是说好的,说你想娶谁,我替你安排。”
薛白愣了愣,竟是说不出来。
“怎的?”杨玉环愈觉有趣,逗他道:“状元郎没有心上人不成?”
她一靠近,薛白莫名有些局促。
正此时,远处的鼓声忽然停了。
杨玉环转身要走,想起事情还未说完,催促道:“你快说。”
薛白心里其实有一个人选,被她一催,差点想要说出来,马上又咽了回去。毕竟
没有问过对方的心意,岂好直接要求天子赐婚的。
“不输不赢就好。
“嗯?”杨玉环略略一想,笑应道:“懂了,之后我来安排。我还想问你白素贞,下次吧。
说罢,她提着裙摆轻巧地小跑上了楼梯。
“阿姐小心。
杨玉环已到了烛光中,回眸一笑,没有说话,径直走掉了,只留下一阵香风还在薛白鼻尖。
薛白则走下有些黑暗的楼梯,兀自轻声念叨了一句。
“回眸一笑百媚生。
入夜,李林甫还未睡,犹在议事厅中处理庶务,同时等待紫云楼传回来的消息。
一直到三更时分,苍璧才匆匆赶到。
“阿郎,十一娘连夜来了。
话音未了,李十一娘已赶了过来,道:“阿爷,戏曲唱了。”
“如何?
“真是新鲜,女儿从未见过如此戏曲,比试之后,圣人还在紫云楼,要彻夜观戏。”
“如此,十七娘大功一件?”
“女儿说了,是阿爷亲自到玉真观叮嘱十七为圣人排戏。
父女两人也是默契,先确定了此事带来的收获,李林甫方才问道:“胜负如何了?
“贵妃端了一碗水摆在案头,说双方不胜不负,圣人既未给薛白赐婚,薛白也未求官。”李十一娘得意道:“最后竟只有我一人向圣人报功,仔细说了阿爷对我们在音律上的教导。
对此,李林甫是满意的,捻须问道:“薛白如何说的。”
“他说,阿爷知道他的心意即可。
“这是为吏部试做准备啊。”李林甫嗤笑,“竖子…….老谋深算。”
到最后,他却是话锋一转,神色认真起来。
“阿爷何意?薛白可什么都没得到。”
“赌注是没得到,可你莫忘了,献上戏曲的功劳还没赏。莫被一个赌局蒙了眼啊,赌局只是玩闹。以圣人的大方,只要喜欢这戏,岂能不赏他?看似打成平手,实则是薛白赢了。”
李十一娘一愣,喃喃道:“这……女儿竟没想到。”
“他先卖老夫一点好处,借此通过了吏部试,谋个官身。再待几日圣人从戏曲中回过神来,念起他的好来,只怕不仅要赐官,还多得是赏赐,竖子打得一手好算盘。
李林甫讥笑着随手一拨,桌上竟还真有一个算盘。
薛白送的那个他已转赠给圣人了,这是他着人再制的一个,上面依旧是刻着“云在青天水在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