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大响之后,严庄擦了擦脑袋上的血,依旧为大业尽心尽力,道:“圣人勿虑,洛阳有兵力三万,有大将镇守,足以击败薛白。此子兵力不足,并无攻下洛阳的可能,此来必为动摇我等军心,万不可中计。”
安禄山不听,依旧下诏道:“传令陕郡,命安庆绪回师!”
严庄还想再劝,却牵动了脸上的伤痕,想了想,只好应喏。
其后,田乾真入内,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只见他一只手断了,脸上亦是血肉模糊。
“阿浩,你这是怎么了?”
“末将愧对圣人!”
田乾真拜倒在地,述说了偃师一战的详细经过,末了,他总结战败的原因,咬牙切齿道:“此战败在了李怀仙、朱希彩的背叛。唐军都是新招募的乌合之众,战力不足为虑。需要提防的是他们的攻心之诡计,请圣人务必防备城中的叛徒!”
随着这一句话,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了达奚珣。
达奚珣本就惊魂未定,遇此情形,吓得手一抖,手中筷子掉落在了地上。
“我,我不是叛徒……不是我,我与薛白有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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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洒在洛水之上,波光粼粼。
一队叛军匆匆登上石阶,站在洛阳城上东门的城头向外看去,能看到还有溃兵往这边涌来,正聚在城下嚷着要进城。
渐渐地,追在溃军后方的唐军也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最先出现的是王难得的旗帜,经过数月转战,那杆旗已经有些残破了,却更能给人一股威慑。等唐军先锋进行到城门前五百余步,其主力也跟上了,正是常山太守薛白亲自率军来了。
“唐军来了,快击鼓!”
鼓声中,一员大将走到了城门楼上,正是安守忠。
安守忠披着盔甲,里面穿的却不是戎袍,而是一件紫色的官袍,他昨夜没去宫中宴饮,而是在家中饮酒、赌搏,天亮前得到任命,才匆匆赶来的。
他的头太大,不喜欢带头盔,任由卷发垂在脸边,却遮住了他眼睛下方深深的眼袋。
事实上,叛军大将们进入洛阳之后,眼看潼关攻不下来。以安守忠为首的一批人已经迅速失去了上进心,每日沉湎酒色之中,尽可能地享受这一段时日的富贵荣华。
也许,安禄山也正是知道他们这种德性,才决意调回一部分精兵阻挡薛白。
“将军,与其等唐军杀到洛阳城下,动摇城中士气,不如主动出城迎击。”安守忠麾下有将领劝道。
“不。”安守忠看着远处薛白的旗帜,并无信心,摇头()
道:“圣人已下诏,调回陕郡精兵,现在不是由我出风头的时候。”
“可是……”
那将领欲言又止,他已经听到了溃兵的言论,说是开封、荥阳都退了,唐军才会杀到偃师,又说洛阳已经粮绝了,总之,叛军已有被剿灭之势。
叛军战力虽不俗,可眼下遇到的最大问题在于人心浮动。
安守忠毕竟是久在边疆的大将,随着太阳升高,他渐渐从酒色中清醒过来,数了唐军兵力,抬手一指,又道:“唐军只有数千人,连一面城墙都排不满,看他们如何攻城。”
“是。”
不多时,只见十余唐兵策马上前,其中两人赶到城下,喊道:“我们是李怀仙麾下校将,被官兵俘虏,受命递信!”
“将军,唐军派了使者前来。”
“不见。”安守忠道:“射杀他们!”
城上遂箭矢齐发,将那两人射杀当场,远处的唐军骑兵见状,连忙遁去。
安守忠这才命人吊下城墙,去翻那二人的信件,展开看过,不由眉毛一挑。信是薛白写的,先说虽与安守忠从未蒙面,彼此却常有生意往来,可谓神交。
此事不假,安守忠确有不少产业,让他这种粟特人不做生意就像是让男人不碰女人一样难受。而他手下的商队近年来难免有用到飞钱之处,竟是因此被薛白的人收买了好几个管事、账房。
薛白今日在信上正是以此来试图策反他,称只要他愿意倒戈,过去的罪名既往不咎,朝廷还会承认他平贼的大功,边境的生意可以继续做,且做得更大。
末了,薛白说安守忠的女婿杨齐宣是个聪明人,已经为丈人铺好了退路,唯请他屈步走上这条康庄大道。
“安将军!”身后响起了田乾真的呼喊。
安守忠一听,连忙把手里的信收起来,转头道:“阿浩,你伤还未好,怎又上城头?”
田乾真往城下一瞥,道:“薛贼又遣使玩攻心计了?他信上说什么?”
“一些离间我们的小伎俩,不要看。”
安守忠故作爽朗,哈哈一笑,拿出那封信,随手撕成碎片,往城外一抛。碎纸被风一吹,漫天飘散。
田乾真用他仅剩的左手一捉,捉住一小片,见上面写的是半个“钱”字,微微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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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镜的视线里,看不到那漫天飞舞的纸片,却能够看到城头上两个人的动作。
薛白驻马看了一会儿,转回营寨,命将领们防备叛军夜里袭营,这是他如今常用的计划。
他兵力虽少,但此番提兵洛阳却准备充足,王难得在前为先锋、殷亮在后保证后勤,据着白马寺为辎重中转。他们不求很快攻入城中,只要把旗帜在城外晃一晃,已足够打击叛军士气。
当然也怕陕郡的十余万边军骁骑,可若是安禄山真的到了要调精兵回援的地步,那对主力的士气又是一种打击,而薛白大不了再撤回偃师,另外,哥舒翰或许还能捕捉到机会。
除了这些,还有一件事,薛白想要知道颜春卿、李遐周、樊牢等人如今的情况。
颜春卿见了高仙芝,可如今高仙芝已被处决,那他去了何处?樊牢带了数百人以及火药,为何没有用上?李遐周成了安禄山的国师,是降贼了还是另有目的?
脑子里总想着这些,是夜,薛白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那巍峨壮丽的明堂,他登上那象征黄踪的台基;踏上台阶,每阶二十五级,象征从凡人到圣人二十五等;走过象征四季的四个殿宇;穿过象征每季三个月的三道门;登上象征十二时辰的第二层、象征二十四节气的第三层;在象征上天的二百九十四尺之上……他终于见到了李遐()
周。
衣袂飘飘的道人回过身来,淡淡看着他,问道:“你来了。”
“你知我会来?”
李遐周问道:“这明堂,比你后世所见的如何?”
梦中的薛白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两步,身子一晃,差点摔下近三百尺的高楼。
李遐周长袖一挥,自往内走去。
薛白快步跟上,却见前方肥胖的安禄山披着龙袍,手持一柄火杖,正在鼓乐之中准备登基。
“你来做甚?”安禄山道:“我马上要化龙了……快!”
说着,两队拜火教的祭司向薛白拦了过来。
安禄山则几步卧在了金色的御榻之上,化为了一头黑猪,然而,随着殿中的祭乐作响,黑猪竟是渐渐长出了龙首。
与此同时,明堂上方的火珠开始晃动,嗡嗡作响,像是感应到了主人一般。
“荐奠之日,神室梁生芝草,一本十茎,状如珊瑚盘迭。”龙首黑猪口里念念有词道:“臣当重寄,誓殄东夷……”
薛白眼看安禄山马上要化龙,偏是被那些祭司们拦住,不由向一旁袖手旁观的李遐周喝道:“你还不拦住他?!”
“贫道已尽力了。”
“人神协从,灵芝瑞应!”
安禄山大喝一声,口一张,吐出火来,要点燃明堂上方的火球。只要火球一亮,他便真的要化龙了。
“拦住他!”薛白喝道。
然而,火光在点燃的瞬间,也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
“轰!”
“不!”
爆炸吞噬了一切,也把安禄山的猪身炸烂,他遂怒吼着,扑向李遐周。
而李遐周只顾大笑,张开双臂,与安禄山一起化为齑粉。
巍巍明堂,在这个瞬间爆炸开来,轰然倒塌。
而薛白站在那,看着眼前的一切消失,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炙得他的脸发烫。
……
“轰!”
薛白猛地惊醒过来,见到前面有一团火光正在闪动。
有人把脸凑近了。
薛白屏息以待,以为会见到李遐周,但不是,方才的一切都只是梦。
来的是王难得,正举着灯笼在看他。
“做噩梦了?”王难得似乎觉得有些好笑,道:“看你,一头的汗。”
“明堂……”
薛白晃了会神,转头看向洛阳城,喃喃道:“我在想,李遐周的计划也许是在安禄山登基之日,炸毁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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