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她以为自己这么做也是顺手报当年的一箭之仇,可当张汀发疯一般笑着说被和离时李亨是什么表情时,杜妗心里毫无波澜,她早就无所谓这些了。
当时张汀还很讶异,问道:“怎么?我替你报仇了,我让李亨像狗一样趴在我面前求我不要和离。”
“你知道我平时和谁共榻而眠吗?”
张汀原本还在笑,闻言,笑容就渐渐僵住了,莫名其妙地开始刺痛杜妗,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
“知道吗?李亨早就看出你野心勃勃,让李静忠给你下药,就怕你有朝一日害死李俶。可他却让我生下了佋儿,是我野心不够吗?还是……我比你强?”
杜妗问道:“你想死吗?”
“你嫉妒我?”张汀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像是脑子有问题。
杜妗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和这样的疯女人一般见识,就吩咐人将他们母子送走。
在今日之前,她一直就没把张汀当成一回事,连李亨、李俶都颓废下去了,张汀又能做什么?
但现在张汀成了一个逃脱了她视线而且身份至关重要的人。
杜妗大为愤怒。
她生气时没有大吼大叫,而是愈发冷峻,喃喃自语道:“我还是不够心狠。”
杜媗道:“你需要的不是更心狠,而是容忍自己出些错。”
“现在说这些没用,想想她能去哪吧。”
说着,姐妹俩对视了一眼,很快就想到张汀有可能去了哪里。
……
薛白近来国事繁忙,并没有太多心神放在权位之争上。
秦陇战场的战事愈发吃紧、河南又出现了旱灾、各地本该运来的夏粮因各种原因延迟了,漕运也出了问题,使得江淮的税赋与榷盐的收入被卡在两淮。
薛白怀疑是有一部分州县的官员故意的,比如河南转运使李峘就是李岘的兄弟,很有可能扣留了漕船,为的就是给他下绊子。
李琮快死了,必然有人按耐不住。
唯今之计,一边派人去查,一边拆东墙补西墙先应付着。
这让薛白手底下能用的人手十分不足,也牵扯了他大量的心神。
连着几日他都被官员们拖着不停议事。
原本以为百官会逼迫他处置田神功,可这两天却是没人再提,任由这件事情发酵着。
但危机显然没有就此解除,信任的裂缝反而在变得越来越深。
这日,才难得歇了一口气,薛白便听闻杜家姐妹转回来了,他心知又出了变故,遂赶回少阳院相见。
“张汀?”
“是,我们怀疑她躲到了田神功军中。”
薛白往门外看了一眼,并不见有人来报田神功求见。
他遂沉吟着,道:“我不宜派人到他军中去要人。”
“派人去查呢?”
薛白踱了几步,没有立即派人去查田神功,眼下双方之间的信任很脆弱,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它断掉。
“秘召老凉、姜亥回京,不必带太多兵马,但要快。”
这件事,薛白没有用官方的驿马,而是写了封亲笔信,盖上私章,让杜妗暗中遣人送去。
杜妗接过,问道:“田神功怎么办?”
“我不能等到朝臣们逼我处置他,得抢在他们前面作决断。”薛白道:“等五郎与刁丙回来,看田神功是否有话要带给我。”
等杜家姐妹离开,薛白回到宣政殿,想了想,召郭千里来见。
一直以来,薛白都是让郭千里担任龙武军大将军,这是举足轻重的位置,按理说,他应该换上更信任的心腹,但他反而认为郭千里很稳。
旁人看郭千里大大咧咧、马马虎虎,怎么都与稳重沾不上边。可薛白认为的稳,是郭千里从来不完全倒向谁,身为禁军的原则就是谁当皇帝听谁的,不参与任何的皇位之争,也是真的不感兴趣。
三庶人案发生后,李隆基没杀郭千里,当时薛白不明白。可当薛白如日中天的时候,也从没见郭千里跑来表忠。
有这种心态,反而不容易被挑唆。
而且,禁军将士绝大多数都是跟着薛白守卫过长安的,基本掀不起大乱来。
从这方面来看,他们反而比田神功的兵马可靠些。
然而,等了半天,薛白却得到一个让他十分惊讶的消息。
“殿下,郭将军遇刺了!”
消息来得太过突兀,换作别人难免要措手不及或是恼羞成怒,薛白却还很冷静,先问道:“人如何了?死了?”
“未死,但重伤了。”
“慢慢说,发生了什么?”
“今日郭将军休沐,带着孙女在东市的戏园看戏,他是微服出门,带了六个随从,看过戏,在路上遇到有回纥商人与人争执,他便命人过去查看发生了什么。人群混乱,忽然就有人拿匕首刺向郭将军,他牵着孙女,没来得及避开,挨了一下,捉住对方的手腕拧断了,这才未死,后来随从杀上来,凶手见行刺不成,自尽了。”
薛白又问了些细节,线索已经断了。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郭千里暂时肯定是主持不了北衙的局势了,需有人暂代其职。
薛白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选出一个他能绝对信任、有足够能力,还得有足够威望的人来统领禁军,且这人最好还就在京城不远。
他得在李琮死之前布署好此事。
至此,薛白知道已经没必要浪费时间去查真相,留给他的时间只够让他完成兵力部署,保证李琮一死他就能够顺利登基。
登基就是赢,否则就是输,别的都不重要。
阴谋背后的主使者是李隆基也好,不是也罢,他都得控制好大明宫、太极宫。能第一时间得知李琮驾崩的消息,并控制住李隆基。
有时他也会考虑,能否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李琮。但想到达扎鲁恭就在秦陇、随时有杀入关中的可能,李琮多活一天就有多活一天的好处。
~~
春明门。
杜五郎才进入长安城,前方忽然有一队衙役向他走来,问道:“可是杜相公家的五郎?”
“何事?”刁丙沉声问了一句。
杜五郎连忙以眼神示意刁丙,他们正在扮道士,别走漏了身份,让人知道殿下包庇田神功。
接着,来人道:“今日龙武军大将军在东市戏园遇刺了,京兆府想请五郎问几句话,请。”
“郭千里?!”杜五郎大为惊讶道:“他怎么样了?”
“五郎放心,人还活着。但此案事关重大,还须五郎配合。”
杜五郎当然也知在皇帝大限将至之时禁军大将忽然出事意味着什么,因此连忙与刁丙道:“你快回去保护殿下,我去查查发生了什么。”
这长安城现今的情形,倒像是离不开他了。
刁丙关心宫中局势,知道杜五郎如今是太子挚友、宰相之子,想来也是没人敢为难他,身边又带了不少随从护卫。遂点点头,先赶回宫中。
这边,杜五郎仔细看了来人一眼,道:“我常去京兆府,怎未见过你?”
“这是下官的牌符,这是京兆府的公文。下官升京兆法曹已有两年多了,还未曾有幸与五郎打过交道。”
“你不说我还忘了,我是有两年了不怎么被捉了。”
杜五郎看了一眼那牌符,道:“你名叫吴凑?有礼了。”
“五郎客气了。”
众人遂往京兆府而去。
杜五郎问道:“上次我到京兆府带走一个小和尚,没见到你。”
“那案子不是下官办的。”
“为何?”
这个问题,吴凑没有回答,直到进入京兆府,说要带杜五郎去问话,他再次拿出了文书。
“这是……黎少尹的印信?”
“是。”
杜五郎不知黎少尹与杨京尹的批文有什么不同,左顾右盼地与一些熟识之人打着招呼,又安排了随从们在前院喝茶等候,随着吴凑穿过长廊,进入一间公房。
“问吧。”
吴凑问道:“当初,教坊诸伶人是在五郎的安排下开戏园唱戏的?”
“是。”
“这便是凶徒,五郎可认得?”吴凑拿起一张画像。
“不认得。”
杜五郎摇了摇头,道:“戏园里虽然有胡人乐师,但这个我可没印象,至少画像上看不出来。可以给我看一看尸体。”
“不必了。”吴凑道,“尸体在别的地方。”
“你不带我去吗?”
吴凑道:“还有另一桩案子,京中有户人家的妻儿失踪了,有人称是杜家下人带走的。”
杜五郎讶道:“有这种事?我家里出了这等恶奴?!”
吴凑再次拿起两张画像,问道:“五郎见过他们吗?”
杜五郎仔细一瞧,愣了一下,揉了揉眼,迟疑着,缓缓道:“这不会是忠王的张夫人吧?”
“看来,五郎见过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杜五郎问道:“你……不会是想对付我吧?”
他不太敢相信这件事。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他以前能被京兆法曹的儿子狠狠欺负,如今他的地位已远不是京兆法曹能比。
“查案。”吴凑显得正气凛然,道:“市井都说五郎强抢民女,我原本不信。但如今有妇孺失踪,我官职虽小,却也要查个明白。”
见他如此正义,杜五郎被气极了,抛出一句只有恶少吉祥才会说的话。
“你想动我?你知道我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