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补锅匠的本钱小啊。
那跟这买锅似的,所有的本钱都砸上了。
黄有田再一次觉得后悔了。
他不是后悔自己干起了买锅的行当,而是后悔了自己当初怎么就不厚着脸蹬上那张家的门。张金来这小子专业了之后,在镇子上当警局的局长,家里的日子过的好着呢。
出了小妹没福气外,就在他离开那个价的那一年,不知道是吃什么东西,中毒了,上吐下泻,当时又无钱去医治,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而那个张来福也是做小本生意的,可人家在镇子上买下了店铺,风刮不着,雨打不着,更没人去找他的麻烦,去欺负他。如今儿子都给他生下大胖孙子了,小日子过的不知道有多舒坦。
黄有田在烟台立住脚后,好几次都回到了老家,都走到门外了,却只是把东西放下,没有走进张家的大门。虽然那不算是他的家,可里头的人是他真正的弟弟啊。
同母异父的亲兄弟。
张来生胆子够大,早早的就跟了朝廷,虽然没当上官,可现在在镇子上做警局局长,那也是光宗耀祖了。张家也抖起来了。
兄弟俩的日子过的都很好地,有儿有女,还都抱上了孙子。
不像他黄老汉,年纪五十有五,眼看着都奔六十了,儿子还二十不到,更没说好媳妇呢。
他当年离开张家,一是因为他姓黄,那后爹对他不算太委屈,可是也亲不起来;二是因为家里没钱给他说媳妇,是真的穷。
但黄有田娶上媳妇的时候也快二十五了。而且好不容易娶上媳妇,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还被鞑子把家给祸祸了,真正的安稳下来也是在三十好几了,当今的朝廷都打下全国了。
黄有田对满清是一点都不留恋,不说那家仇了,只说这眼下的日子也比满清时候好过的太多了。
他的生意虽然很辛苦,恨不得天天赶集,下雨下雪刮大风也不歇息,奔六十的人了,还操劳不息。但是黄有田的辛苦也真的换来了成功啊,他赚到钱了。
在陈汉,只要你努力去干,不说发家致富,至少不用饿肚子。在满清时候,就算你一天到晚的努力干活,照样连肚子都填不饱。
黄有田年轻时是吃过苦的人,他现在的日子比不上张金来,也比不上张来福,可是比当初的张家真的强的太多太多了。
他现在还努力的干,那不是因为他家就没有隔夜粮,而是因为他儿子在读大学。
是的,不是专科,也不是学院,是真正的大学,翰林院大学。这学费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而他的儿子除了在考功名做官儿的事上有点不随黄老汉的意外,其他方面,他儿子真的没得挑。
只是他儿子今年才刚刚上大二,距离毕业,还要小三年呢。但他们家的前途之光明,那是一个人都能看得到。
现在中国的受高等教育人群的‘含金量’是有点在贬值,但那也要看是哪家学府的。翰林院大学是一般的大学吗?从哪出来的人,就算是一个纯粹的书呆子,也能在学校或是出版社、报社找到立身之地。
只不过黄有田也不能否认,他们这种走村串户的流动小贩的好日子是真到头了,生意越来越难做了。现在的烟台地区,村里头的小店铺越来越多,还卖的啥都有。
小到针线,大到锅碗农具,外加点心糖果啥的,那是全都有,越来越全。他们这种流动商贩的生存空间也就越来越被压缩。
而且人口更多的烟台城区里的大大小小集市管理也越来越严格,就连到村子里串场,都要交场地费。黄有田属于‘百货’类的,比蔬菜瓜果类的管理费要一个台阶,就像眼前的市集,从两角一下子蹦到五角,这要是赶到生意差了,一天的辛苦就全给这些管理的干了。
而集市里的固定摊位,黄有田又不愿意租赁,总觉得风险太大。
当然了,在山东内陆地区,如黄有田这样走街串巷的小商贩们还有很大的生存空间,但黄有田的家都按在了烟台,能坚持的话,他就不愿意学他那个后爹。
不得已之下,为了增加收入,也是为了充分发掘自己走四方的优势,黄有田同时兼营起了芝麻园子、花生糖、鲸肉干等小商贩的买卖。这些东西也不重,让他的收入好歹是多了一点点。但这并不能改变那江河日下的大局,或者这好景也不会太长,转而就也会变得一天不如一天。
烟台作为一个新兴的海港城市,越来越多的货物在这里周转,不仅有外来的,也有对外输出的,可以说是一个大的集货市场。这里建城的时间虽短,可商业经济真的很发达。
据说在山东内陆,一些沿大清河和运河两岸的地方,那些山东的传统精华地带,现在的农村也都比不上烟台。当地逢五逢十就是集市,到了那一天,无数像黄有田这样的小商小贩就挑着扁担、箩筐的进到村子里面,然后沿着道路两旁摆置,村民一般情况下都不需要专门的去跑城里、镇上,在自家门口就可以买到日常所需的东西。
内陆地区原有的商业秩序在逐渐开始瓦解,一种新的商业模式逐渐开始成型。
可是这种新的商业模式却是烟台地区即将淘汰的。
黄有田相信,那些村子里早晚也会有一个个小百货店出现的,然后这种属于小商小贩的黄金时代就一去不复还了。
陈鸣操心的那些事儿,黄有田这样的小老百姓关心的还真的不多,很多人还不知道中国跟西班牙的战争已经再度开始了,不知道几个月前的西班牙海军主动截击了中国的舰队。
一个庞大的国家就是如此。
中上层的着眼点和下层百姓的着眼点完全不一样,城市居民和乡下农民的视角也完全不同。
想要真正意义上的动员一个国家,在眼下的时代,真的很难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