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艘战船停泊在堰塞湖面上,排成数排,前排的船只里,除了驾船士兵,船舱还堆满轰天雷;后排的船上有大量披坚执锐的士兵站着,身边除了武器,还有长棹、钩拒和竹篙。
无论是哪艘船上的士兵,此时手中都端着一碗酒,酒香四溢,不是那种掺了大量水的假酒。
一艘快船缓缓驶来,在船阵前方停泊,丞相、蜀王尉迟惇全身披挂站在船头,手中端着一碗酒,向着面前士兵们致敬:“壮士们!寡人与天子静候捷报!”
“某等愿为国效命!”
“来,干了这碗酒!今日一战破城!”
“干!!”
所有人都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随后将碗往甲板上一摔,尉迟惇所乘小船驶向岸边,待他登岸之后,营寨里鼓声大作,现场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堰坝底部有几处水门,上面连着铁索,而铁索延伸到两侧岸上,随着一阵号角声响过,岸上士兵奋力拉着这些铁索,水门猛然打开,河水喷涌而出,巨大的冲力将坝体冲出裂缝,裂缝越来越大。
“轰隆”声中,耗费巨大人力物力建成的堰坝溃决,大水呼啸着喷出溃口向下游汹涌而去,堰塞湖面上的战船随着水流向前移动,船上士兵划动长棹,让队形变成纵队,准备依次通过溃口。
第一艘船率先驶入溃口,湍急的水流使得船身颠簸不已,船上士兵努力把住船向,避免船只在溃口处打横。
船头率先探出溃坝形成的瀑布上方,就在旁人以为此船顺利出瀑布时,内外水位高差导致船头猛的下沉,整艘船向前一“低头”,扎入大水之中。
整艘船都扎进了水里,片刻后大量船只残骸浮出水面,连着不知生死的船上士兵们一起被大水卷着向前冲。
没多久,第二艘船驶出溃口处瀑布,同样是船头向下一沉,然后前半截船身扎入水中,就在两岸围观的人们发出惊呼声时,船头上浮,整艘船完完整整的飘在水面上。
船上士兵东倒西歪、浑身湿透,但都还在甲板上,因为他们已经用绳索将自己和船只捆在一起,船在人在,船沉人亡。
作为死士,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堰坝溃口,他们要驾船出溃口,这是第一道难关,而接下来,就是冲到悬瓠城下,跳水逃命之前,引爆船上满载的轰天雷,将悬瓠城墙炸垮。
轰天雷爆炸,城墙垮塌,大量的河水沿着破口涌入城里,那一瞬间他们可能会被河水卷着往城里流,那很危险,但即便因此死去,也在所不惜。
丞相已经许诺给他们的家人发放三倍抚恤,还免去三年租调,所以,死又如何?
两岸传来欢呼声,那是围观的将士们为死士顺利出堰而欢呼,而随着堰坝内外水位高差的缩小,后续船只大多顺利出堰,被汹涌的大水托着,向下游悬瓠冲去。
高地上,丞相尉迟惇看着一艘艘战船平安冲出堰坝溃口、向着远处悬瓠城冲去,不由得握紧双拳,心中期盼不已,他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才完成这一战术构想,只盼今日便能攻破悬瓠。
即便今日拿不下,也要让悬瓠城防濒临崩溃!
。。。。。。
大水铺天盖地呼啸而来,如同重锤一般砸在悬瓠城墙上,阴世师站在悬瓠北侧城头,感受着脚下震动,面上虽然镇静,但心中却忐忑不安。
夯土的城墙,能承受住如此冲击么?若顶住了冲击,在接下来的长期浸泡之中,城墙会垮塌么?
他第一次亲身体验水攻的威力,看着眼前的大水,说实话有些脚软,不是阴世师胆小如鼠,实在是因为他不会游泳。
不会游泳的人,对于水有一种不可抑制的恐惧感,但阴世师没打算离开城头,因为他丢不起那个人,而就连西阳王也亲临城头稳定人心,他哪里有脸退缩。
面对如此惊心动魄的场景,阴世师有些惴惴,但更多的是热血澎湃,留下来守悬瓠的人,连死都不怕,哪里会怕大水!
正是热血沸腾之际,喜庆的锣鼓声将严肃气氛弄得尴尬不已,阴世师无奈看向前方高垒上的法坛,那位王道长正在努力作法,而两个“妖怪”在旁边跳来跳去,动作滑稽,让人哭笑不得。
那只怪鸡倒也罢了,另一只怪蛋在法坛旁边扭来扭去,如同一只鼓上蚤,许多人看了都人俊不俊,大水袭城给人们心理带来的巨大压力瞬间消散。
太荒唐了,居然靠着这种把戏退敌!
阴世师如是想,那日王道士作法破坏敌军堰坝,他不在现场,所以不相信对方的神通,后来西阳王用什么“轨道炮”击破低聚堰坝,他倒是佩服得紧。
结果今天西阳王又把王道士请上城头作法,阴世师要看看所谓的神通到底如何神奇。
正当他仔细观察之间,忽然看见前方也就是上游水面上驶来许多战船,他只是愣了一下,便想通了其中关键:敌军借着大水袭城之机,乘坐战船攻城!
许多将士也发现了这一情况,正高声呼喊“敌袭”之际,法坛上作法的王道士忽然嚎叫起来:“法毕,破敌!”
话音刚落,在一旁扭来扭去的怪蛋忽然滑了一跤,骨碌碌往旁边一滚,差点滚下高垒,那怪鸡赶紧去拉,挣扎了一番之后,怪蛋好歹站了起来。
如此滑稽的场景,再次把城头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西阳王宇文温见状干咳一声,作胸有成竹状。
不远处的一处城头掩体,王府中尉张鱼鬼鬼祟祟的转了进去,里面有几个人已经准备就绪,透过观察窗口看着城外高涨大水。
水面上,突兀的出现许多漂浮物,每个漂浮物的模样大体相似,只是颜色有些不同。
每一个漂浮物,就是一个特制的轰天雷,代号“锚雷”,预先布置在城外埋于地表,若发大水能飘起来,有绳索锚住又不会漂走。
锚雷是电起爆,防的就是有敌船借着大水逼近城墙搞“轰隆隆”,而城头上各处掩体里,控制这些锚雷的人足有三十多个之多。
一人一雷,专线起爆,绝对不会看走眼!
张鱼透过小窗口看向水面,有些紧张的问:“如何,不会搞混吧?”
“头儿,绝对不会!”
“头儿,那些锚雷相互间都有绳索连着,只要船从中间过,必然带动锚雷挂到两舷,届时把开关一合,一个都跑不掉!”
“你们省着点用啊...城里火药可不多,下一次可不一定能再凑出这么多锚雷了,能省就省...”
张鱼絮絮叨叨说着,他不是抠门,实在是因为“轨道炮”消耗火药太夸张了,而“锚雷”也不遑多让,为了确保长期守城所需,他们必须省着些用火药。
虽然之前安州方面竭尽全力运来火药,但悬瓠城里备下的存量,还是不够充足,这些锚雷,同时还肩负着“地雷”的重任,基本上用一个就少一个。
然而没人有空理他,一个个都瞪大眼看着水面上靠近的敌军战船。
外边,阴世师看着法坛上不断做投掷动作的怪蛋和怪鸡,真想冲上去将其一把扯下来,但是他又不能这么做,只能默默拿起弓箭,准备向逼近城池的敌军战船放箭。
一艘战船当面冲来,距离城池不过百步,就在阴世师弯弓搭箭之时,那船右舷忽然爆炸,一股水柱冲天而起。
忽如其来的爆炸,让那艘船很快倾斜,然后沉入水中,阴世师如同见着鬼一般目瞪口呆,没过多久。另一艘驶向城头的敌军战船,又被水中莫名其妙的爆炸击沉。
阴世师木然的看向法坛,怪蛋和怪鸡依旧在做投掷动作,他无法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