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瓠,宇文温正在审问战俘,借以了解城外敌情,他被困在城中,想要知道外界的局势十分困难,死士以生命为代价送信的方式只能偶尔一两次,所以城内守军要通过别的手段获取消息。
要么派细作出城刺探军情,要么靠审问俘虏,悬瓠被敌军围得如同铁桶般,细作出去一次不容易,要混入敌营更不容易。
而每次击退敌军的进攻之后,多多少少都会抓到一些俘虏,审问俘虏,才是获取消息最可靠的手段。
而宇文温审问的俘虏,是昨日敌军攻城失败后,己方抓获的幸存者,正好让他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因为俘虏大多是河北人,满嘴河北各地口音,所以需要靠“通事”来居中做翻译。
领兵多年,宇文温对于审问战俘很有心得,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他不像别的将领那样,一上来就摆出拷问工具恐吓俘虏,相反,用的是以柔克刚之法。
不摆出什么杀气腾腾的刀斧手,而是在鸟语花香的花园里,“亲切接见”俘虏。
身着便服,手拿书本,除了充当翻译的“通事”,只有两人陪伴左右,这两人不是抠脚大汉,而是青衣小僮,宇文温刻意营造出一种轻松的意境,就差羽扇纶巾、抚琴弹唱了。
带着镣铐的俘虏站定之后,宇文温先问对方家乡何处、家中高堂是否尚在、是否娶妻生子、是累世兵户还是被征召服兵役的百姓。
如果是寻常百姓,那么平日里以何为生计,家中是否有田地,亦或是给人当佃农、打长短工,家乡的租调负担如何。
如果是兵户或者投军混口饭吃,那么军中情况也要问一遍,问来问去问了一圈,待得对方情绪缓和之后,宇文温会继续问一些无聊的问题,其间掺杂着已经问过的问题。
如果对方第二次的回答,和第一次的回答对不上,呵呵...
审问俘虏是一门技术活,一上来就严刑拷打,宇文温觉得技术含量太低,虽然用话术来套别人很花时间,但他有得是是时间,不消磨一下时间就容易想女人。
从领兵偷袭悬瓠得手到现在,宇文温没碰过女人,确切来说,从去年年底出征江州开始,他一直都没有碰过女人,因为眼界高,寻常女人入不了他的法眼。
期间几次回到西阳,宇文温都没有和侧室“详谈”,不是他生理、心理有问题,而是敌军压境,形势岌岌可危,没时间也没心情想这种事。
加上王妃尉迟炽繁又被娘家人扣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被逼改嫁,宇文温一想到这里心情就极度恶劣,没心情搞女人。
但作为一个气血旺盛的年轻人,生理需要是“刚需”,他只能通过不断做事来转移注意力,而今天审完这些战俘,再巡一遍城,就能累得倒在榻上立刻睡着。
不知不觉,俘虏只剩下最后一人,宇文温虽然有些疲倦,却打起精神挤出“和蔼的”笑容与对方拉起家常来,不一会,他就了解了对方的大概情况。
此人姓吴名正,邺城居民,无田无地,平日里靠帮人佣书为生,家中尚有老母,未成家,没有兄弟,只有姊姊一人,已经出嫁。
今年夏秋之际,朝廷征发百姓从军讨伐悬瓠逆贼,优先征发他们这种无地、不需要参与秋收的平民,于是吴正就随军南下,来到悬瓠城外。
吴正会读书写字,待遇很快就跟那些目不识丁的百姓有了区别,不需要去当苦力,而是被叫去帮士兵们写家书,当然,这是免费的。
虽然没有钱拿,但对于吴正来说却不错,因为他不需要当苦力,也不需要冒着生命危险跟随官军攻城,每日里就在营区坐着,听着口音各异的士兵口述思家之情,然后用文字写成书信。
得知对方平日以佣书为生,宇文温来了兴趣,当年他去邺城,可是好好的考察了一番邺城的佣书业,对于业内情况十分清楚。
所谓佣书,就是抄书,在雕版印刷术还没出现的时代,书籍的传播就靠手抄书,一本变十本,十本变百本。
宇文温作为黄州印刷业的幕后推手,对于佣书业这一“落后产业“”十分了解,邺城是黄州书商正在开发的市场,邺城佣书业的情况,他了若指掌。
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宇文温装作若无其事的问起对方佣书的收入,吴正毫不犹豫的做了回答,回答的内容,和宇文温知道的情况差不多。
如此看来,吴正确系佣书为生者,不过问题来了:你不好好在军营里帮人写信,跑来攻城做什么?莫非是得罪了什么人?
宇文温如是想,但没有发问,而是继续问一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问题,他通过审问前几个俘虏,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尉迟惇似乎要开溜了。
这是他通过最近几日许多俘虏的口供,归纳出来的模糊推论,但还不太确定,需要更多的俘虏口供,来印证这一推论。
所以宇文温问吴正,最近一段时间士兵们在家书里,有没有说起什么事情,譬如忽然说很快就能回家之类的“好消息”,而对方的回答,让他心中一动。
吴正说,确实有士兵口述家书内容时,说很快就能随军北返,想来回家指日可待,不止一个士兵是这么说,而且是不同隶属的士兵,都有这么说过。
当然,只有零星士兵有这样的消息透露出来,吴正留心注意了一下,这些士兵大多隶属丞相统帅的各部战兵。
宇文温听到这里,心思活络开来,一般而言,主帅亲自指挥的兵马,只会跟着主帅行动,如果吴正所言非虚,那么这一情况意味着,尉迟惇恐怕要北返。
那么宇文温的世子和王妃,必然也被尉迟惇带着北返。
到底出了什么事,让尉迟惇放弃指挥围城,在“御驾亲征”还没大功告成的情况下,领着精锐往北走呢?
呵呵,想骗我?
宇文温觉得这个吴正,一定是尉迟惇派来误导他的细作,故意放出错误的消息,让他信以为真,到时候急匆匆派兵出城搞偷袭,然后败得伤筋动骨。
为了增强说服力,特意派了个佣书为生的随军平民来当这个细作,以增强可信度,毕竟这年头大部分人是文盲,一般情况下,只有佣书者,从军之后有机会替寻常士兵写家书,然后得知各种内幕消息。
“吴正,你为何会突然跑来攻城,莫非是得罪了什么人,对方要害你性命?”
“上官明见,小的确实得罪了人,又不敢往家乡跑,只能混进攻城大军之中,逃到城里以求活命的机会。”
吴正所说,宇文温有口供可以印证,他在审问俘虏之前,要先听将领汇报这些俘虏被抓的过程,其他人都是困兽斗时被俘,而这位,直接就跪地求饶了。
如果说此人是主动投降,到也说得过去。
宇文温琢磨着莫非这位是窥破上官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怕被杀人灭口,只能外逃,但逃回家一样是个死,只能孤注一掷逃到城里。
想到这里,他不动声色问道:“你是如何得罪人的?”
“呃...”
“说吧,如今又不是在城外军营。”
吴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迟疑了片刻,说起事情原委:前几日,他一如既往帮士兵写家书,因为要写家书的人很多,他忙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有机会如厕。
正在蹲坑时隔壁有士兵窃窃私语,恰巧说的是邺城一带方言,所以吴正听得很明白,而待得他听清楚后,不由得心中大惊。
那两名士兵隶属于禁军六率,他曾经帮这两位写过许多封家书,但不知道对方的具体隶属,一名士兵向另一人透露的是一件趣事,实际上是一件丑闻:
御驾中的女眷,有人怀孕了。
天子年幼,不可能让女人怀孕,而且天子没有嫔妃,怀孕的自然另有其人,而陪伴天子的女眷,不该有这种情况发生。
吴正在邺城是“见过世面”的,他知道这种事情一旦走漏风声,知情人必然倒霉,所以躲在茅厕里直到那两名士兵离开才敢出来,特地避开进出之人,不动声色回去继续替人写家书。
原以为就此风平浪静,结果没过多久,吴正发现那两名士兵莫名其妙暴毙了,而与这两位过从甚密的士兵,也突然暴病而亡。
这些倒霉鬼当中,包括他那日如厕时,此二人进出茅厕前后,去过茅厕的人。
吴正很快就想通其中关键,知道自己要完,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跑,但他孤零零一人要想逃回邺城是不可能的,即便逃回去,也会被人灭口,所以...
“所以你就趁着早上大军集结青壮一起攻城,混到人群里伺机接近悬瓠?”
“是的...上官!小人所言句句属实!”
宇文温沉吟着,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综合多方消息,宇文温知道陪伴他儿子(御驾)的女眷,应该就只有他的岳母王氏、王妃尉迟炽繁,还有小姨子尉迟明月,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