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晴间多云,邺城郊外,一处陵墓前,旌旗招展、人头攒动,神道两侧站着威风凛凛的仪仗,驻跸邺城的天子,今日亲自祭拜故蜀王尉迟迥。
一应礼数俱全,除了文武官员,皇后、太子、诸皇子亦在列。
故蜀王尉迟迥,为宇文氏亲党,周太祖外甥,于大周江山风雨飘摇之际力挽狂澜,是为中流砥柱。
即便其子后来行大逆不道之事,但那是尉迟迥去世后的事情,而尉迟迥功在社稷,朝廷已有定论,所以其陵寝一直完好无损,未曾被发棺鞭尸(骨)。
大周朝廷没有给尉迟迥“降爵”,蜀王爵位依旧,当时的天子宇文乾铿又安排百姓于蜀王陵附近落户,世代守陵,而相州官府也会定期派人来祭扫陵寝,以示敬重。
此次宇文温带着皇后、太子和诸皇子来祭拜蜀王陵,是要表明一个态度,那就是大周天子恩怨分明,对于尉迟迥、尉迟惇父子是区别对待。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因为没有尉迟迥这根中流砥柱,宇文氏家的江山早就完蛋了,所以尉迟迥的陵寝,有资格获得宇文氏的最高敬意,有资格得大周天子亲自祭拜。
只要宇文氏的江山依旧在,蜀王陵前的香火就不会断,若断了,只会让世人诟病,说宇文氏忘恩负义。
忠臣尉迟迥受香火供奉,逆臣尉迟惇,当然要挫骨扬灰。
对于宇文温来说,此次抵达邺城,必须到蜀王陵走一趟,这不仅是天子表彰救国忠臣,也是孙女婿一家对已故长辈的礼遇。
皇后尉迟炽繁,是故蜀王尉迟迥的亲孙女,皇太子宇文维城,是故蜀王的曾外孙,如果身为丈夫和父亲的宇文温不表明态度,娘俩会不知如何是好。
在父系社会,宇文维城即便身上流着尉迟氏的血,依旧是宇文氏的子孙,可以和母族划清界限,但尉迟炽繁就不行。
她要是和娘家划清界限,虽然大义上没错,但会被人认为不孝;可尉迟炽繁若是心怀家族,是附逆,是不忠。
两难选择,让尉迟炽繁的处境有些微妙,宇文温不会让妻子面对汹汹物议,于是亲自定下基调,让妻儿走出困境,那就是大藏旗鼓祭拜蜀王陵,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的态度。
故蜀王尉迟迥是大周的忠臣,此事不容置疑,至于尉迟迥死后不肖子孙的所作所为,与其无关。
天子携太子、皇子们祭拜故蜀王,是宇文氏子孙们感谢救命恩人的恩情,至于皇后,除了感恩之外,也是孙女祭拜祖父的合理举动。
此举正大光明,不需要遮遮掩掩,而因罪被罚没为奴的尉迟氏女眷,宇文温也已赦免,许这些人以平民的身份生活下去(监视居住)。
他也多次在不同场合表态,说逆臣尉迟惇等人大逆不道、死有余辜。
至于“不知所终”的尉迟顺,朝野内外似乎都不约而同遗忘了,数年来从没人提起,宇文温自然没有就岳父的问题进行表态。
此时此刻,看着干干净净的陵寝,看着神道碑,宇文温对太子宇文维城说道:“带着弟弟们,去抄一抄碑文吧。”
神道碑,指的是立于墓道(神道)前记载死者生平事迹的石碑,多记录死者生平年月,所作贡献等,其碑文,实际上就是墓志铭。
宇文温是以这种方式,让儿子们记住尉迟迥的事迹,宇文维城点头称是,带着弟弟们向神道碑走去。
走着走着,宇文维城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知道该如何面对曾外祖了。
那年,他还小,曾外祖给他的印象是慈眉善目,所以宇文维城回想起曾外祖,心中觉得颇为温暖,那是亲人之间的温情。
现在,宇文维城看着神道碑,看着碑文,看着曾外祖的生平事迹,只觉眼眶发热,他已经长大了,所以知道自己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事。
他和母亲在邺城住了许久,不是祖父、祖母舍不得故而挽留,而是被软禁了。
他被和蔼可亲的舅舅立为伪帝,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