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宗以来,推行均田制,各地土地除士绅私田之外,绝大部分为国家所有的公田,但随着中唐之后兼并之风大盛,大量土地从公田被改籍为私田,大批农户得不到授田,不得不沦为佃户、庄客,同时原有的永业田也被士绅豪族购买却不移户,使得租税仍然落在原有农户头上,最终迫使大批农户流亡,这也成为流民的最大来源,所以这种授田制度基本上在各地被废置。
但随着黄巢之乱后,又有现在的蚁贼之乱,各地士绅豪门也受到冲击,亦有一些藩阀为缓解水旱天灾和无敌流民带来的压力而实施检地之法,也就是对各地进行检地,清查以前被非法改籍和买卖中未曾移户的土地,以及后来新垦之田却又未上报官府以避租税之田,收归国有,再行实施分配。
检地,实际上就是要检三类地。
第一类,新垦未报之田,按照规制,新垦之田三年不纳租税,这百十年来未报不纳税之田何其多?固始地处平原腹地尚好,但是像殷城这种偏于南部的县份,近几十年新垦之田极多,若是皆被收归国有,那士绅们损失可就惨重无比了。
第二类,公田改私田,这要分两类,一种是获得了官府批准的改田,这自然没有问题,但是更多的还是士绅与地方胥吏巧立名目或者移花接木私自改籍,这种情形在晚唐以来越演越烈,也是导致国家无敌可授的根本,在各地都相当突出。
第三类,就是原本分配给农户的永业田,由于水旱天灾或者生老病死,或者被士绅地主凌迫,农户不得不出售自己土地,但是士绅在买下土地之后却不移户,使得租税仍然落在农户身上,要么向官府隐匿庄户佃户,要么就只能迫使农户逃亡,这也是流民兴起的一大主因。
江烽要兴起的检地之法,自然解决不了土地兼并的根本问题,但是却能以这种方式来获取自己所需要的土地,而且是有理有据。
新垦未报之田偷漏国家租税,该补交租税该罚该没收,无人敢说半个不对,公田改私田,若是与官吏勾结私改,不但要改籍无效,而且惩处官吏士绅;买卖田地不移户,以此偷漏国家租税,一样要补租税该处罚和没收。
万事都要说一个依法有据,只是这等事情在士绅面前却要看你实力是否足够。
若是寻常官员,本身就是本土士绅出身,自然不会去给自己家族过意不去,而外来官员,你若是没有士绅支持,连日常事务都处理不下去,如何来管?
也只有像江烽这能军头出身的武人,依靠的是强大的军队,才可以明目张胆的向士绅们逼宫。
每一个世家望族都是建立在大地主的基础之上的,没有土地,纵然你家有万贯,你也无法成为世家望族,土地传百代,这是有其道理的,一切都要依托于土地之上。
可以说每一个士绅大族都无可避免的会通过这三种方式来增加自己的土地,从寻常富户成长为世家望族的这个历史,其实就是不断的通过这几种手段来攫取土地的过程,只不过各有侧重罢了。
像陈氏就是以改籍和购买不移户这两种手段来获得土地,而谭家则主要是以垦而不报、多垦少报的方式来获得土地。
这百十年来来,官府也不是没有行过检地之策,但是要么官吏与士绅上下其手,敷衍而过,要么就是在士绅的阳奉阴违和软磨硬抗下无果而终。
尤其是近几十年来许氏的统治主要集中在定城、光山和乐安三县,在固始和殷城的影响力相对较弱,所以这两县的情况就更为突出了。
现在江烽突然要行检地之法,自然就让陈氏和谭家这些本土大族惊恐万分了,这个家伙可是有强大的军队武力作为后盾的,稍有违逆,随便栽诬一个罪名,抄家灭族都不是没可能。
良久,谭正方才回过神来,压抑住内心的恐慌和紧张问道:“陈公定有应对之策以教我。”
陈固摇摇头,“谭公,军指挥使大人的性格你也了解,他现在击败了蔡州军,气势正盛,恐怕是难得听得进人劝谏的,若是要违逆他意,怕是难以交待。”
“以陈公之意,我等就只能服从军指挥使大人之意,任其宰割了?”谭正不相信陈固会这么大方,土地对谭家固然重要,难道说对陈氏来说就不重要了,那这个家伙把自己从殷城邀来作甚?
总不是来尝一尝这正阳楼的蒸羊肉吧?
“那倒也不是,某观江大人大概在这一战之后也有些骄狂之态,不过他似乎忘了若是无我等士绅对其的支持,这一战岂能如此干净利索的赢下来?”陈固压低声音,“他是武人出身,自然不知晓我等士绅在乡间的分量,若是离了我等的支持,他这检地之策,怕是根本就无人替他推行吧?”
陈固的话让谭正眼睛一亮,这话在理,再好的条陈那也得要有人来执行,总不能让军指挥使大人自己去丈量土地核查典籍吧?这活儿可不简单,时间、人力物力那都不是随便谁都能干得下来的,关键在于谁来替你干这活儿,县里胥吏都是乡里乡亲,很多还是本族子弟,岂能向着你这等外来武人?
“再说了,咱们士绅也该力陈我们的建议,表明我们的态度,现在局势方定,某就不信军指挥使大人又要弄得鸡犬不宁不成?谭公,你说是不是?”见谭正渐渐接受了自己的意见,陈固也是得意地朗声一笑,只要固始殷城士绅抱成团,就不怕那江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