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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南崎岖的山道上,一队兵不像兵、民不像民的队伍正在缓慢往南转移,也许是被生冷的山风吹得众人百念灰冷,整支队伍看上去暮气沉沉。
就在这时,一个骑在骡子上的魁梧大汉追赶上行进中的队伍,沿路打听主帅的位置。在得到确切的消息后,只见他快鞭赶骡,往前追去。只是这个动作顿时引来赶路人众的侧目。要知道眼前这条山路虽然算不上太险,但关键是整支队伍中仍然无人敢在这条山道骑畜“疾行”,瞬间显露出这汉子的高超骑术和胆识来。
“圣公……”艺高人胆大的汉子终于找到自己要找的人,只是等见到了真人的面,却又有些踌躇起来,一时不知该怎么通报这则糟糕透顶的消息。
此前,这位被称作圣公的中年男子正一脸凝重的举拐赶路,同时不忘与身边的两位散人探讨今后明教的出路,当他闻得背后传来的报讯之声,便和两位散人一起出了队伍,立于路边一株高大的榉树下。等那哭丧脸的大汉赶至跟前之时,这面色威严的中年男子好似早有心理准备:“说罢,出了甚么事情?”
报讯的汉子偷瞄了回圣公的神色,嗫嚅道:“马金溪的王绩、薛斗南临时毁约,没有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向我方靠拢,反而是关闭了山寨,咱们前去接洽的教友连山门都进不去,怕是这两个要反水……”
那圣公闻言,和教中两位谋主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道:“反水倒不至于,对咱们没甚么信心倒是真的!从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传令开化县的教友,不用等他们了!按之前划定好的路线,自行前往福建罢!”
报讯这汉没有等来方腊的雷霆报复,反而是亲眼目睹了人生偶像的英雄气短。心中不忿道:“圣公,他们这还不叫反水?平白收受了咱们多少好处,吃干抹净就翻脸不认人,这明显是耍弄咱们啊!要是这伙转身再投了四明山,咱们明教可真成了赔钱又丢人的笑柄啊!圣公。咱们真的为了跑路去甚么福建,就连别人欺上门来了,都不敢回应了么?”
被手下质疑起自己亲口同意的大政方略,这位明教圣公却并未动气,因为他心里清楚得很,教中有许多教众都和眼前这贺从龙一样,对于离开经营多年的大本营,转而前去人生地不熟的福建发展,心怀不满。
他又何尝愿意舍近求远?
每每想到这种屈辱的退避三舍,方腊双手便不自觉捏成拳头。这一切皆源于一场噩梦,一场超过他认知范围的噩梦。就因为这场噩梦,他十几年的谋划竟成笑果,他方腊的名字不再让人战粟,取而代之的则是越来越多的阴奉阳违,和背地里无情的嘲笑。
凭他快意恩仇的性格,这个仇是非报不可的,如今正是仇人面临最大危机之时,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可他偏偏下不了这个命令。方肥的一席话让他苦思了三天三夜,最终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是啊,明教最大的仇人的确是王伦无疑,但最大的敌人却不是他。他方腊立于天地之间。是立志要干出一番事业的,仇恨如果阻碍了自己的发展,他宁愿将它深压心底。
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方腊的层次,贺从龙便看不出方腊的脸色,仍不住嘴的唠叨道:
“圣公,咱们不能就此善罢甘休啊!有了王绩、薛斗南这两个亡八做榜样。将来指不定谁跳出来跟他们学,到时候咱们明教真就要让人当猴耍了!”
“从龙,你也是我明教练兵的总教头,怎能当众非议教主定下的南下决策?想你在教中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你的言行直接影响着很大一部分教众对我们明教的信心,如今大家都在往前走,你偏偏把圣公往后扯,你说你到底是糊涂呢,还是……”
方肥不能不出声了,他怕再任由贺从龙发挥,教主就要绷不住了。想这一年来,方腊所受的屈辱高过前半辈子的总和,尽管他并不担心方腊推翻之前大家商议好的方略,但临时出个昏招走步错棋,还是得预防预防的。
“圣公,恁是最知道我的,我贺从龙谁都不认,对恁却是忠心耿耿!我只是见不得别人欺辱我明教,更见不得马金溪的这帮小人转投四明山,一想起王伦那厮在恁面前耀武扬威的嘴脸,我心中便如刀绞一般,不是都说主辱臣死么,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贺从龙倒并非有意使坏,实在是心中压抑的仇恨太深了,此时被方肥当头棒喝,脸红得发烧,忙不迭剖白一番,说完又对方肥拱手:“方散人,恁说得是,从龙就是一时糊涂啊!”
“你哪里是一时糊涂,自从被个甚么八十万禁军教头丘岳羞辱后,你就压根没有正常过!”这个念头在方腊头脑中只是一闪而过,他当然不会当众羞辱教中大将,毕竟有宝光如来的前车之鉴,明教又是处在下坡路上,方腊的性子也比从前要谨慎了许多,这时只见他出言安抚部下道:
“从龙啊,王伦的好日子就要过完了,最迟明年,梁山泊这伙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你也不必再如此执念,你的仇,有人会替你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