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因为东南沿海倭寇的事情,临时召集朝中文武重臣商讨,结果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最终也不过是从京营抽调人马前往中原地区,加快平叛进程,再就是安排沿海卫所军队自行剿灭倭寇。
这些举措,对于朝事并无实质性的助益,以至于谢迁回去后仍旧在生闷气。
“若是能让之厚去平叛,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跟谢迁一起回到他长安街小院的,除了户部尚书杨一清外,尚有次辅梁储。
谢迁的这番话,并不能得到杨一清和梁储的认同,不过二人也不会公然跟谢迁唱反调。
杨一清用请示的口吻道:“那为今之计,如何平息倭寇?”
谢迁摇头轻叹:“沿海倭寇,先皇时便十分猖獗,当初也是靠之厚往南方走了一趟,才将闽粤等地匪患彻底铲除,有了一段太平时光……却未曾想几年过去,死灰复燃不说,还愈演愈烈了。”
梁储用不解的口吻道:“那为何此番并非是地方官府奏报,而是陛下亲自派人去调查?莫不是涉及官匪勾结之事?”
因为情况是钱宁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调查所得,并非来自地方官府奏报,梁储有些费解,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出现眼前诡异一幕。
谢迁摇头:“照理说此事应由地方官府先行奏禀,然后朝廷中枢做出反应……可奇怪的是这两年沿海地区对于匪患奏禀不多,而如今倭寇肆虐又发生在江浙沿海一带,这才是老夫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
谢迁是余姚人,而江浙出现倭寇袭扰地方的事情,让他觉得官府没有尽职尽责,甚至因为他在朝担任首辅,有人故意隐瞒不报,怕他追究责任。
杨一清若有所思:“其实……让之厚领兵前往江南地区平息倭寇,的确是当前最好选择,不过如今他手头差事众多,吏部因他的休沐至今未能踏上正轨,兵部又因右侍郎王敞左迁吏部而出现空缺……”
谢迁道:“他要休沐,那是他自己的事,老夫干涉不得。但今日观他身体并无大碍,这就有点儿过分了!”
梁储跟杨一清对视一眼,均能感受到对方眼里的无奈之色。
谢迁实在太顽固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仍旧想着怎么将沈溪赶出京城,而非帮沈溪获得朝中人支持。
他们自然会发生联想,现在看起来谢迁是支持他们的,但万一他们哪一天崛起,到了沈溪这步田地,或许也会遭致谢迁的打压。
梁储转变话题,道:“以在下所知,此事似乎跟寿宁侯和建昌侯有一定关系。”
谢迁诧异地看了梁储一眼,当即板起脸来:“不知根由的事情切莫乱说,张氏一门到底是皇亲国戚,贬损他们便是危及朝廷稳定……涉及外戚,没有真凭实据的话,最好不要说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免得被一些宵小之徒利用。”
“是。”
梁储点了点头,不过脸上的担忧之色更甚。
……
……
豹房。
朱厚照见过众大臣后,便起身往内院享乐去了。
好像他从来都不需要正正经经做事,每天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吃喝玩乐。
不过钱宁和张苑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禀报一些事情。
“……陛下,以微臣所查,沿海有些岛屿,那些倭人的规模已有数千之众,地方上有许多刁民跟他们狼狈为奸,肆虐乡野,还有就是不少百姓被他们掳劫到海上,种田打铁,充当仆役,如今那些海岛已如同一个个割据的国中之国。”钱宁说道。
朱厚照一听当即皱起了眉头:“看来问题很严重,光靠地方上的官员和将领,根本不足以解决这个麻烦。”
张苑道:“陛下,要不试着派沈大人去平叛?以他的能力,应该很容易就平息倭寇之乱……”
朱厚照打量张苑,问道:“你怎么也会赞同沈先生去南边?你不会是跟谁商议好了吧?”
张苑赶紧解释:“陛下,老奴只是在分析解决问题的途径,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如何做才能达到最佳效果……这不,在那些大人面前,老奴有这么说吗?”
“嗯。”
朱厚照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
回想刚才开会时,张苑的确没有随大流支持沈溪出征,朱厚照也就释然了。他却不知张苑不敢明着在沈溪面前提出来,背地里可就不一定了,他现在需要得到沈溪的支持,一些阳奉阴违的事情只能偷偷摸摸进行。
朱厚照一摆手:“如果什么事都需要沈先生完成,那朕养那么多文武大臣作何?地方上的官员和将领都是吃白饭的不成?”
钱宁突然插话:“陛下,臣查到,这件事似乎跟两位国舅有关。”
“什么?”
朱厚照还是首次听到张氏兄弟牵扯进倭寇的事情。
张氏兄弟显然没料到,钱宁怕引起外戚的反弹,之前压根儿就没跟朱厚照提。
钱宁回到豹房后,只是跟皇帝提出江南之地倭寇猖獗,严重影响了朝廷的税收以及百姓的生活。朱厚照见识过江南的繁华,还想着以后去游历一番,听到这种情况就紧张起来,立即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等朱厚照召见过大臣,钱宁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把外戚跟倭寇有染的事情说出来。
张苑也道:“陛下,老奴之前查的刺客案……”
“结果如何了?”
朱厚照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打量欲言又止的张苑。
朱厚照之前派钱宁去调查沿海倭寇,并非是地方上奏禀了什么,当时钱宁之所以敢持武器去见皇帝,完全是因为他巡逻时抓到一批“刺客”,这些不速之客带着火器,试图靠近豹房,而钱宁进一步调查后发现,这些形迹可疑之人并非来自大明,似乎是倭人。
钱宁当时以怕倭人对皇帝不利为借口,闯宫面圣,当着朱厚照的面提出此事,进而受命追查,这也是谋逆案的开端。
张苑谨慎地道:“老奴查过,事情跟两位国舅爷有关,尤其是……建昌侯。”
朱厚照深深地吸了口凉气,面色惊疑不定,问道:“你们是说,朕的两个舅舅,有好日子不过,却跟什么倭寇掺和到一块儿,甚至想谋害朕?他们这么做有何好处?难道朕死了,他们能当皇帝?”
张苑跟钱宁对视一眼,显然二人事前已有过商议。
张苑显得很为难,犹犹豫豫地道:“陛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朱厚照道。
张苑试探地说道:“如今陛下尚未有子嗣……”
朱厚照再次吸了口气,好像明白什么,皱眉道:“听你话里的意思,若朕出了事,他们可以培植一个储君出来,因为朕没儿子,甚至连兄弟都没有,那由谁来当皇帝,完全就是他们说了算……”
“正是如此,陛下,太后娘娘拥有这个权力,而外戚可以影响太后娘娘!”张苑提醒道。
“大胆。”
朱厚照大喝一声,“张苑,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随便非议太后?”
虽然朱厚照发火了,但这喝斥更像是例行公事,连张苑都能听出朱厚照其实并没有多生气,赶紧跪下来解释:“陛下,老奴所说的这些,不过是想提醒陛下……有这个可能,并非有意要指责太后娘娘跟张氏外戚一家。”
朱厚照站在那儿,半天都没说话。
此时小拧子快步从对面过来,似有事禀告,却被侍卫拦下。
在发生有人试图闯豹房谋逆的事情后,朱厚照立即命令加强安保措施,豹房内多了很多明暗哨。
朱厚照没有让小拧子过来,他像是还对张苑之前说的事不满,想了半天后才道:“继续查,没有真凭实据前,别在朕面前胡说八道,朕不想让朝中因此风声鹤唳!”
“是,陛下。”
张苑磕头领命。
钱宁站在那儿,好像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一样,谁知朱厚照马上回身看向他,“钱宁,你也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你跟张苑一样,都继续调查,不能半途而废,多派锦衣卫,回头再将张永叫来,东厂那边也需要派出密探……”
钱宁有些迟疑:“陛下,若此事为外人知晓,是否会致风声泄露?”
朱厚照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钱宁看了张苑一眼,道:“刘瑾刘公公故去后,陛下下旨将西厂和内行厂裁撤,如今情况紧急,是否可适当恢复?由张苑张公公兼领两厂,以便追查案情?”
“大胆!”
朱厚照厉声喝斥,“好你个钱宁,几时有资格在朕面前指点江山了?这是你能管的事情吗?”
钱宁也赶紧跪下来磕头认错。
朱厚照想了半晌,然后道:“关于重开西厂和内行厂,朕认为不是当前首要的任务,难道两厂不开,你们就不用心做事了?不过倒是可以在不惊动东厂的情况下,继续办案,至于谁来主持……主要还是从锦衣卫调派人手,这件事朕全权委托你二人负责。”
“是,陛下。”
张苑和钱宁都磕头领命。
朱厚照一摆手:“赶紧去办事,把情况调查清楚,朕可不想卧榻旁老有人捣乱。查出幕后黑手,朕重重有赏!”
……
……
小拧子一直在远处看着。
见张苑和钱宁都跪在那儿磕头,觉得很奇怪,但因听不到皇帝跟二人对话,他只能大概猜测。
“怎么回事,难道是这两个家伙做错了事?不过之前陛下对他二人似乎很信任,关于倭寇兴起的事还是钱宁查出来的,陛下怎会突然龙颜大怒?”小拧子很是不解。
恰在此时,朱厚照踱步过来,而张苑和钱宁已经折返远去。
“参见陛下。”
小拧子赶紧向朱厚照行礼。
朱厚照问道:“有什么事吗?”
小拧子道:“沈大人之前留了封信给奴婢,奴婢不敢打开来看,又怕是什么重要事情,所以只能趁着诸位大人走后,呈递陛下御览。”
朱厚照点了点头,看了看小拧子手上的信函,一挥手:“那就打开来,读给朕听听。”
小拧子遵命行事,很快将信上的内容读出。
沈溪在信中表达的意思,是朝中有人跟倭寇勾连,做出对朝廷不利之事,甚至还试图弑君。
这些消息,基本跟之前朱厚照获悉的情况吻合。
朱厚照道:“沈先生有说是谁吗?或者查到大概的线索?”
小拧子再将信仔细看过,然后摇头:“没有。”
朱厚照皱眉:“这事情可不小,沈先生从来不会没有线索就胡乱说话,可能是他觉得不方便,也有可能涉及朝中高层,否则他之前见朕时便会把情况说明,不需要再给朕写一封信……此举倒是让朕想到那封诛除刘瑾的血书。”
因为沈溪给朱厚照写信已不是第一次,就像是满清时的密折,是臣子跟皇帝间单独的汇报,不需要经过朝廷。
小拧子问道:“陛下,是否派人跟沈大人问清楚?现在有人谋逆,若不赶紧查办的话,陛下的安危谁来保证……要不,陛下还是回宫去住吧?”
朱厚照怒道:“难道朕会怕几个跳梁小丑?朕乃九五之尊,有神灵庇佑,况且就算在豹房,这里的侍卫也足够维护朕的周全……朕会让江彬再加强戒备!”
本来皇帝的安全,主要由侍卫上直军来负责,包括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卫、府军卫、虎贲卫等二十二卫,此外五军营中的十二营、围子手营,三千营中的各司,五千下营等,也都具有侍卫的性质,承担侍卫皇帝大驾和宫廷的护卫任务。
但自从出了张家口堡外面临猛虎时无人护驾的事情,使得朱厚照对这帮宫廷侍卫失去信心,现在所有安保工作都直接委命给救驾有功的江彬。
“陛下,之前太后娘娘派人来询问陛下的情况……”
小拧子有些为难,说话吞吞吐吐。
朱厚照道:“皇宫高墙大院,不会有什么危险,母后长居内苑永寿宫,根本就不需要朕来担心……至于朕的安全,需要等你见过朕后再跟太后回奏吗?直接跟太后说没事儿不就行了?”
“奴婢之前也是这么回禀的。”小拧子低下头道。
朱厚照有些焦躁不安:“现在谁都在提醒朕有危险,好像朕平定草原建立不世之功后,就有人想要对朕不利了,难道朕做千古明君还有错?”
小拧子抬头打量朱厚照,目光中满是诧异,好似在说,是谁给了您勇气让您觉得自己是千古明君?
朱厚照又道:“既然沈先生查出有人对朕不利,那他就得负责到底……小拧子,你去一趟沈府,跟沈先生说,朕给他足够的权限让他查案,有什么事可以不用上奏折,直接由你传话给朕。若他有证据的话,甚至可以先斩后奏!”
“陛下,这……先斩后奏的权力,恐怕有些过了吧……”小拧子迟疑地问道。
“朕觉得没问题就行!”
随后朱厚照摸了摸身上,道:“朕没什么信物可以交给沈先生,就这个吧……”说着,他将自己的随身印鉴拿出,交给小拧子:“把这个转交沈尚书。”
“陛下,这可是您随身之宝啊。”小拧子无比震惊,皇帝把自己的私人印鉴给人,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朱厚照道:“担心什么?难道沈先生还能对朕不利不成?沈先生一心帮朕维护好江山社稷,那些皇亲国戚才是威胁到朕安全之人,文官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做欺君罔上的事情,毕竟没人愿意背负千古骂名!”
……
……
关于朱厚照何来如此自信,小拧子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