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抵达苏州城的当晚下了场雨,到了第二天小雨仍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沈溪跟玉娘一前一后,各自撑着伞,走在苏州城的街巷。
一路上行人很少,无从打探唐伯虎的下落,但沈溪却根据记忆中对苏州古城的一些了解,往吴趋坊方向而去。
历史上的唐寅,在经历弘治十二年的科场舞弊案后,被罢黜为浙藩小吏,个人深以为耻坚决不去就职,归家后夫妻失和,休妻。
失意之余,唐寅从苏州出发,远游闽、浙、赣、湘等地,一路饱览名山大川,写写画画,为他日后的书画带来许多素材,辗转近一年后才回到苏州,此时他家中已经一贫如洗,连他在吴县内的祖宅和田地都悉数变卖,只能在苏州城中的吴趋坊一座小楼内卖文画维持生计。
就算这一世有沈溪出现,仍旧没改变唐寅的状况。
唐寅已经彻底失去对官场的兴趣,沈溪心里没底,预感到这趟过来多半要铩羽而归,但买画的事,他还是要做的,就当接济唐寅好了,或者是为自己在弘治十二年时没有出手相助,而对唐寅的一种补偿。
但据实而言,当时的沈溪不是不想帮忙,实在是有心无力。
历史的潮流,很多时候都不可预知,而那时的唐寅心高气傲,根本不会听从他这样一个后生小子的建议。
到了苏州吴趋坊内,沈溪却分辨不出哪座才是唐寅寄居的小楼。
好在街边有一家卖雨伞的店铺开着门,沈溪过去买了把油纸伞,详细问过,才知道唐寅住在街口一座破落的二层小楼内。
“……几位要去,可要快些,过几日可不一定能瞧见了。”
油纸伞店的掌柜祖籍京师保定府,他说的话沈溪能听懂,若是真正的吴侬软语,对沈溪来说听起来可就太费劲了。这年头虽然有官话,但因教育落后,百姓只是生活在很小的圈子内,毕生估计都难到百里之外,很少有精通官话之人。
沈溪赶紧问道:“为何?”
掌柜摇了摇头,道:“鬼弃神嫌,妻子离异,身无分文,你觉得他能在那里住多久?这种颓丧之人,不如死了算了。”
沈溪突然意识到,因为他的出现,唐寅或许知道好友都穆的背叛,再加上斗画带给他的挫折,使得如今的唐寅比之历史上更为颓废,整日买醉,连书画可能都抛诸脑后,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在病痛和饥饿中死去。
“有劳了。”
沈溪撑起伞走出店门,望着远处的小楼,想着一代大才子就住在这种寒酸破旧的地方,心里唏嘘不已。
玉娘问道:“沈大人,你要找的人……是唐解元?”
“没错,我与他,算是故交了吧。”沈溪轻叹。
玉娘摇头,脸上满是不解:“大人与唐解元同年应会试,而唐解元又牵扯进鬻题案中,断了科举的门路,之前还有传言说唐解元曾泄题于沈大人,大人您此时不应该远远地躲避开吗?”
沈溪侧目望向玉娘,问道:“那玉当家认为,本官是通过鬻题考上的状元?”
玉娘苦笑:“奴家并无此意,沈大人年少有为,奴家亲眼见识过您的才学。奴家只是想提醒沈大人,旁人或许会以此来攻讦……”
“旁人怎样,那是他们的事情,就算我什么都不做,背后的非议声可曾少了?如今我只是拜访一个曾经惺惺相惜的朋友,无论他荣华富贵还是贫贱悲哀,这都是朋友之义,无关世人之见。”
沈溪说完,迎着风雨往小楼的方向走去,玉娘稍微思索沈溪的话后,甚为感怀,跟着前去。
小楼沿街而立,但其实苏州城的街巷,多为青石小巷,沈溪抬头看了一眼,上去敲门,并无人回应。
沈溪又敲了几下,还是无人应答,只好凑进门缝,向里面看了进去,屋内好像是店铺一样的正屋,黑漆漆的不见任何人影。
“别敲了,这会儿人不在家,多半是走亲访友或者买醉去了。”有街坊路过,随口说了一句。
“在下是来求画,不知唐解元喜欢去拜访哪位友人?”沈溪问道。
那人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句,正是地道的吴侬软语,沈溪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才大概分辨出,说唐寅往东街那边去了,还说那边有个沽酒的小店,或许人在里面。
沈溪抱拳谢过,带着玉娘一路前行,果然在街口一个店门半开的酒肆大堂一隅见到个正伏案呼呼大睡之人,酒肆伙计正在推搡,可这位睡得那叫一个旁若无人,沈溪猜想,或许那呼噜声是装出来的。
从身形和侧脸分辨,沈溪基本可以确定是唐寅无疑,但此时唐寅是真醉还是装醉,不好分辨。
沈溪走了过去,把纸伞合上,朗声道:“下雨天,睡觉天,小二哥如此打搅人清梦,不觉得残忍了一些?来来,打四两酒来,用上好的酒壶乘着,我要尝尝姑苏城的桃花美酒……”
沈溪说着,在桌子边的长凳上坐下,玉娘无奈摇头立在一边。
对玉娘来说,沈溪自找麻烦完全不可理解,就算你把唐寅当朋友,人家唐寅当初斗画输给你,又眼睁睁看着你中了状元,岂能跟你交心?
刚才还打呼噜的唐寅,瞬间安静下来,但他并未抬头,但沈溪知道,他不是睡醒了,而是压根儿就没睡。
“这位兄台一定也是好酒之人,既然醒了,不知可否一同饮酒?”沈溪笑着招呼,“听闻姑苏城的桃花美酒,乃是城中一绝。”
“咳咳。”
听到这话,唐寅终于坐直身子,抬起头仔细打量沈溪一番,一时间并未认出眼前是谁。
当初相识时,沈溪不过是十三岁少年,就算有几分雍容的气度,身上却稚气未脱,如今年过三载,沈溪已经彻底脱变成青年,脸上多了几分成熟和沧桑感,再加上二人本非故交,一时间认不出沈溪倒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