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姓孙,名叫孙廷衡,为孙家族人,不过早年曾在闽西一代营商,所以精通闽西方言。
孙家是大家族,辈分分得很清楚,像孙廷衡这样的旁支,就算是同姓人,也要称呼家族主脉各房的成年男子为“老爷”。
沈溪大致问了一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孙家是被广东布政使司衙门针对,人和货均被扣押,到如今已有大半年时间,财货自然早已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尤其让人担忧的是现在人还被扣着赎不出来,孙家前后已经花了上千两银子打点。
沈溪心想:“没想到梧州府这样的小地方,也有像孙家这样能够动用上千两银子进行疏通的大家族。”
孙廷衡恳切地说道:“督抚大人,您在朝中位高权重,为我家老爷疏通一番,不知可好?孙家上下必定感激不尽,小人在这里给你磕头了。”
说完跪下磕头不止。
沈溪没有上前搀扶,只是矜持地笑了笑,道:“阁下也太看得起本官了,本官的衙门想必你们也见到了,如此破败不堪,你觉得本官有资格去差遣藩司衙门的人?”
“可是,您始终是当官的……”
孙廷衡毕竟一直生活在小地方,对于官场的事情了解得不多,快人快语,想到什么说什么。
当然孙家的人不可能知道,大半个月前在福建布政使司衙门,连一个从二品的右布政使都被沈溪给拉下马来“畏罪自尽”。沈溪这衙门小是小,但他的权力却是闽粤桂三省最大的。
沈溪笑而不语,倒是唐寅扯了扯他的衣服,道:“大人,要不……移步过去看看?这督抚衙门后院,实在是住不习惯。”
孙廷衡似是得到提醒,从地上爬了起来,殷勤地说道:“督抚大人,我家二老爷已辟了院子,就等您过去落榻……”
看着唐寅和孙廷衡那热切的目光,沈溪摸了摸身上起疹子痒的地方,终于点头道:“那本官就移步过去,仔细商量此事。”
难得有人来邀请,这两天实在把沈溪热得不行,督抚衙门的卧房常年没住人,跟着沈溪的那些个随从,需要打理偌大的院落,哪里能兼顾到沈溪的房间?沈溪住在霉臭的房间里苦不堪言,此番正好出去“”一回。
既然来请我,总应该安排得奢华一点儿,美色就不必了,但酒菜和亭台楼阁等风景必不可少。
沈溪要去孙家,一同过去的除了唐寅,还有两名车马帮的弟兄,剩下的随从得留下来照看督抚衙门。
到了外面,孙家特地准备好了马车过来接送,但马车很简陋,车厢就是四根竹竿撑一张雨布,四处透风。
“不必了,本官骑马就是。”
沈溪可不想乘坐孙家的马车赴会,他现在还不能完全相信孙家人,自己骑马去,如果有危险,溜起来也方便。
孙家一看就在苍梧县城落地生根许久了,知道城里治安不好,那些个随从居然都拿着棍棒,只不过之前都放在地上,沈溪没有看到。
走了大约两刻钟,差不多穿了个对城,从城南到城北,才抵达孙家为沈溪准备的别院。孙廷衡道:“督抚大人,您请进,里面使唤丫头和下人都是现成的,您只管休息,小人去通知二老爷。”
沈溪下了马,在孙家家仆引路下,进入大门。
沈溪抬头看了一下,不禁有些失望……这他娘的也是人住的?
要说南方大家族的院落,基本属于土堡性质,就好像客家人的土楼,多是为了防止地方叛乱武装和盗匪的攻击而建。
这种土楼最大的好处就是防御性高,围墙很高很厚,就好像一座城池,进到门里面,把门一关,外面很难攻进来。
沈溪看过地方县志,知道头几年梧州府出现过边民叛乱,叛军一度攻破苍梧县城,城中被劫掠一空,像沿街那种建筑,基本都遭到叛军洗劫,而这种土楼就相对安全许多。
这样的土楼根本就没有什么正厅一说,一个圆形的建筑,院子中间是天井,四面围起来就好像学校的教学楼,没有走廊,用梯子连通各个楼层、房间和屋舍。
院子里有两口古井,这样就算土楼被围,只要里面储存足够的粮食,能坚守几个月甚至一两年时间。
进到一楼靠近天井的一间屋子,里面布置得倒也雅致,每个房间就是一个卧房,陈设齐全,桌椅板凳都是新的,被褥都是细布,很干净,唯一可惜的是没有开窗户,给人的感觉很压抑。
沈溪心想,住在这儿跟坐牢一样,还不如我的府衙呢。
桌上摆着烛台,四围的墙壁上还有油灯,把屋子照得灯火通明。
沈溪刚坐下,就有使唤丫头送茶水进来,但看那塌鼻子小眼睛的模样就不敢恭维,好在是客家人口音:“老爷,用茶。”
难得能听懂,沈溪笑着点头,那使唤丫头有些害羞,拿着茶托一转身小快步出了房间。
唐寅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沈中丞,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沈溪道:“伯虎兄,在下有家有室,这玩笑可开不得。”
说到“有家有室”,唐寅神色一黯。他跟妻子和离不久,如今已然是孤家寡人一个。可怜他素有风流才子之称,却连个儿女都没有,祖产也被他霍霍得干干净净,虽然是个举人,但断了科举之途,现在人们见到他就跟见到煞星一般,除了几个知交好友,没谁愿意跟他亲近。他甚至无法给人授业教书,因为没人愿意当一个科举作弊者的学生。
“在下去隔壁选个房间,这就睡了。”唐寅本来就喝多了,这会儿又被沈溪提及伤心事,意兴阑珊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