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抚衙门单张出售盐引,让普通盐铺掌柜和老百姓找到了当大商贾的感觉,拿着盐引就能到盐场提取平价盐,本来一斤五六十文钱的精盐,突然变成十三文一斤,这其中官府还贴补有税赋,故此就算是那些手头上没银子的百姓,也奔走相告。
很多人家开始自行筹措资金,商量着一起去买一引、两引盐回来,可能未来几年内家里都不缺盐了。
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虽然有官兵维持秩序,但奈何百姓的热情实在太高,门框都快被挤破了,官驿大门里外全都是脚。
“让开让开,我是来买盐的,我有银子。”
“你有银子,我没有?走开,排队去!”
……唐寅本想从正门进去,但他发觉这临时督抚衙门口人山人海,他一个文弱书生根本就挤不进去,只能走平日里下人进出的侧门。
等绕道到入正堂,只有马九和朱起等人在发卖盐引,并不见沈溪的影子,唐寅转了一圈,最后在后堂找到沈溪,这会儿沈溪正拿着本书,饶有兴致看着。
唐寅行礼:“沈中丞这是睡醒了?”
沈溪抬头打量唐寅一眼,继续低下头读书,随口道:“中午小寐即可,睡多了晚上睡不着,长夜漫漫实在难熬……伯虎兄为何不多休息?”
唐寅一听心中有气,你妻妾成群,怕睡多了晚上长夜漫漫睡不着,那我这孑然一身的老光棍岂不更惨?
唐寅道:“在下刚从正门走过,如今热闹异常,中丞要将盐引卖给普通百姓,倒是惠民之举,但若百姓无法从盐场提盐,岂不是害了他们?到头来他们可能会将仇怨都撒到督抚衙门来,沈中丞如何收场?”
沈溪抬起头打量唐寅,神色好似在说,你倒是悲天悯人。沈溪道:“伯虎兄这是要替百姓做主?”
唐寅其实只是气不过沈溪竟然会想这么好的主意。
让百姓蜂拥来买盐引,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计划就落空了,十户百姓买一引盐,也就是说到盐场去提盐的时候,一引盐可能就有几个青壮同去,那这两天下来卖出几千张盐引,就会有上万的青壮年同去盐场提盐。
距离广州府最近的是番禹县境内的兴盛场盐场,岂能招架得住上万人的围攻?
如果兴盛场拒不放盐,再远便是东莞县和东莞卫境内的靖康场、东莞场、归德场、黄田场等盐场。
现在的情况是,盐场若不放盐,百姓们闹事;放盐,盐商就会发觉布政使司和府县衙门以及盐场是纸老虎,就会踊跃大批量购买盐引,盐场就更捂不住盐了。
唐寅愤然道:“无论如何,沈中丞也不能利用老百姓!”
沈溪笑着把书放了下来,道:“伯虎兄似乎忘记告示中的一条了。”
“哪一条?”
唐寅稍微想了想,突然记起其中有私盐变官盐的一条,“在下正要说,这私盐向来不合法,您却要让私盐变官盐,恐怕要被参劾!”
沈溪抬头打量他,不解地问道:“谁来参劾我,你吗?之前查获广东盐课提举司大批私运官盐,如今广东沿海盐场内食盐奇缺,本官不过是因势利导……朝廷岂能错怪好人?”
唐寅想了想,这招狠毒啊!
督抚衙门查封广东盐课提举司私贩的官盐,是在百姓的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证据确凿,连三司衙门都未曾反驳,此事已经如实上奏。
当时三司给盐场找到的开脱理由,是盐课提举司私自印刷盐引,强迫盐场放盐。盐场有责,但把罪责都归到盐课提举司,纯属壮士断腕的无奈之举。
沈溪就拿这件事做文章,盐课提举司大批贩卖官盐被抓了现行,盐场又不肯放盐,我就说盐场因为被假冒的盐引提走大批官盐,所以才会出现“缺盐”的状况!
我现在变私盐为官盐,只是解决地方“缺盐”的问题,为的是黎明百姓的利益,也是为朝廷争取到合理而合法的收入。
否则课税收不上来,影响朝政就不妥了!
唐寅暗忖:“环环相扣啊,这是拿布政使司和府县衙门与盐场的阴谋作反击……我怎就没想到呢?”
沈溪继续说道:“既然私盐可变官盐,百姓有了盐引,便可自行煮盐。毕竟明文规定,若无盐引而煮盐者,一律以私盐论处,但现在有了盐引,自然煮出来的都算是官盐。退一步讲,就算百姓无法煮盐,城外货栈中,不存着大批从盐场运出来的私盐么?”
拿起书本,沈溪继续悠哉悠哉地看了起来。
唐寅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
谁说没盐的?督抚衙门之前查扣的盐仓里,可有一包包精盐,那些都是从盐场里运出来的。
盐的数量虽然不多,放到那些大盐商手中,或许还不够一次提的,可这次沈溪是把这些盐转给那些平均一户才买二十斤盐的普通百姓。
货栈里的二十斤盐,就能换取一户百姓去盐场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