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张岱所见的大规模的船队,却是属于北方汉人自己所有,这种震撼与打击就小的多,比起后世我大清时代,汉人士人早已把自己当做了八旗贵族的一条狗相比,这个时代的人起码的心气还是高一些,事实上,张岱正是在绍兴看到了兴建起来的大本钟,才动了赶赴北方看看行情的心思的。
当然了,第一个印象还不错,不过慢慢在指挥下,进入了专属的码头靠岸,空气却渐渐不好起来,咳嗽两声,旁边的小厮连忙过来探问,张岱却是抬起头,看着远处的烟,“不妨事,这船真就是点火烧煤吗,难怪如此烟尘。”
“帝都做饭,都是不许用煤,而且那寺庙里也禁止烧祭祀之物,空气比过去是好多了。”
后世许多笔记中,对于明清时候帝都的空气质量都不是很看好。
本身就是泥土房子,缺乏绿化能力,而且华北平原北边的山区就是一个专门的滞留污染空气的环境,再加上帝都附近就有煤矿,被拉来卖掉自然是很正常。
论绿化和环保,帝都是数得着的,之所以暂时使用燃煤作为航船的燃料,也是技术推动难了。
张岱却是没有多说什么,他搭乘的船是江南本地的海船,本来是跑日本航路的,不过最近北方经济越来越有看头,因此不少人也都从善如流,单说成本,海运确实比运河强一些。
船老大并不知道张岱的身份,只知道这几个读书人是要到帝都,估计是想当官什么的吧,当然了,人家给了钱了,自然也都是顺顺当当住在了船上。
他们自去与海关交接,早就跑了多少次了,港口外的生意伙伴也早就等急了,在这帝都对于南方产品的需求还是很高的,起码让长老们再玩命,也难以搞出太多茶叶不是。
张岱却是第一次到这天津,没有他们所说的“身份证”,于是就只能在那登记了。
“自己把身份情况写下来吧。”
本来管家想着将一切包揽下来,不过张岱觉得既然来看新鲜,却是最好自己体验一把全套,这身份证明上,是一个个的小格子,上面的什么姓名,字,籍贯,年龄,婚否等情况都简单明白的很,但凡一个识字的人也可以很快写完,当然了,那些诸如家庭关系等内容就开始了半真半假,不过就是春秋笔法,说的都是真话,只不过模棱两可而已。
似乎狐疑的看了看张岱,这个人年岁不小,不过看起来保养的不错,于是盖章后,发给他个小纸片,说道:“住下后去当地居委会办暂住证,记得去办健康证。”
张岱得到一张卡片,仔细打量,上面写着绍兴人士、张雨、面白微须,却是想起那个笑话,也不说什么,收起来后,看着自己的仆人也去挨个办理,比较了一下那人的态度,这个年轻人识文断字,最可贵的是对仆人和老爷也都一视同仁,态度和蔼,暗暗称奇,要知道,在大明朝,小吏办事收钱都已经是习惯了。
大明朝的体制下,县衙里,最大的自然是知县,叫做主官。他有两个副手,一个是县丞,一个是主簿,这两位叫做佐贰官。他们仨都是有品级的朝廷命官,县里的行政长官,在这三人之下,还有一位负责办公室典史,叫做首领官,但没有品级,不入流。
衙门里最重要的行政机构,叫做三班六房:三班是指皂班、壮班、快班,负责仪仗、治安、缉捕之类,有时候还会多一个捕班,和快班合在一起,就是老百姓熟悉的捕快,而六房对应的是朝廷六部,分为礼、吏、户、工、兵、刑六个部门,各有主管业务,除此之外,还有承发房和架阁库等办公机构。
在这些机构里办事的人,统称为吏,也就是胥吏们了。
而其中,但凡有点权力,也都是趁机捞取油水,古代没有复印机和照相机,公文全靠书手一笔一划写就,大笔一挥,偷偷篡改几个字,往往能决定一人乃至一户的命运。
张岱可是记得,老家当地有一个户房的书办,看中了一户农民的妻女,于是在账簿上做一做手脚,一户农民便会生不如死,纳税之时,硬把他家六亩三等瘠田划成了一等上田,结果概算下来,要缴纳的田税翻了一倍,最后自然是农民家破人亡,将那对母女收归房中。
书办是胥吏的一种,他们没有官身,不算体制内,薪俸也不纳入国家财政开支,可是这些人把持着具体政务,又是本地人,比上官更熟悉地方情形和法令文牍,很容易从中做手脚,有时候日子过得比主官还滋润。
因此,他们办事收钱也是迫不得已,不过收取的钱财明显已经大于其付出,还贪婪至极,这一点就过分了。
张岱知道一件事,就是当年洛阳城城破之前,那福王终于肯花点钱安抚民众,招募乡勇抵御闯贼,但发下去的钱没等到了百姓手中,就被层层瓜分,当然了,这些钱还没有热乎,最后全都便宜了闯贼了。
很多时候,张岱看着大明朝一天天不行,也是心灰意冷,与人谈论时候,这胥吏之贪,绝对是最大的弊政,虫子啃大树的时候,往往不会在乎大树被啃死后会如何,因此就百般拼命啃噬。
知县是科举出身,精熟典籍,却未必了解庶务,何况他又是流官,干几年就要调走,胥吏们虽然地位卑贱,却深谙乡情,彼此抱团,把持着大部分基层政务,所以在县衙的生态圈里,胥吏集团可以和县太爷相颉颃,真逼急了,胥吏们施展手段,甚至可以把知县生生逼走。
如何让胥吏们不贪污,几乎是一个终极难题,终大明一世,不过一位海瑞以自身清正,压迫属下做到了。
张岱在天津,却是见到了活生生不收钱的胥吏,那个年轻人将这一船第一次到北方来的人基本资料记录一下,发给了一份盖章的文件,就可以离开,根本是毫无眷恋一样,拿出一个并非玻璃还透明的水杯喝了里面的绿豆汤,忽然抬起头,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啊,我是问问,小哥多大年纪,在这里做这个差使多久了。”
“啊,16,没多久,这周刚分到。”
“哦,你拿到……这个位子,是走了什么门路吗。”
“没什么门路啊,参加社会服务可以拿学分,这里比较枯燥无味,愿意来的人不多。”
本身天津港的这个工作就属于虚设岗位,等到天下统一了,人人都有身份证,最多是严查外国人就是,哪还用什么常设,而且其实也清闲的很,一艘船进出总需要时间,而常年的水手哪里需要重新登记,没有帝都办理的健康证,休想长期在这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