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斐潜很清楚地知道,这个社会是由哪些阶层所组成的,各阶层的利益何在,谁是敌人,必须打击,谁是朋友,可以拉拢。
华夏要有朋友,也要有敌人。
一旦华夏王朝茫然四顾,发现没有什么敌人的时候,放下了刀枪,就距离垮塌不远了。
对于大汉来说,胡寇,自然就是最大的外敌。
在这个强敌面前,无论汉人中的世家还是流民,乃至于南匈奴、氐、羌等亲近汉人的游牧民族,都可以也必须组建起统一的战线来。
内敌么,就是大汉四百年间形成的地方地主豪强,这些地方豪右世家的庄园经济侵害了国家利益,既会弱化中央政权,也容易产生频繁的内斗,空耗实力。虽然在胡寇这个外敌面前,只要不肯为虎作伥,即便世家也可以携手合作,但必须考虑长远,起码加以挟制,不能容其继续坐大。
斐潜之前选择并州,后来挺进关中,很大一个原因,在于这一片区域之中的士族世家的势力相对较弱,一方面更容易被斐潜拢至麾下,另外一个方面,在短时间内,这些家伙的实力也不大可能反噬斐潜所搭建出来的政权。
简单来说,以斐潜为首的大汉山西士族政治集团,颇为有些像是大唐时期的关陇集团。一样是以关中陇右为中心,一样是以武勋为爵,并无特定的文武之分……
当然,重视其他各业,并不代表轻视农业。
华夏人很喜欢搞一些非此即彼的理论。斐潜重视发展工商,便有人哀嚎说农业是国家之本,就好像是斐潜完全放弃了农业,根本不顾及农业生产了一样。实际上呢?斐潜一直以来在农业上开发的新技术,制作的生产工具,就像是瞬间消失了一样,完全不在这些人的脑海当中。
斐潜来自后世,自然知道想要国家稳定,进而社会进步,最重要的就是发展生产力,不过在这个年代,工业革命肯定是不现实的,而且他也未必真会搞,农业仍然是非常重要的国家支柱。
因此斐潜在推出了『啜香』的言论之后,便立刻抓了一把农业……
在李园的庄子当中,斐潜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园。
李园完全没有想到斐潜会来,急急的赶到了庄子的时候,便看见了斐潜站在了一些荒废了的田地上正捏着一块土疙瘩。
土粉哗啦啦而下,李园的心也不由得沉下去。
『李卿,这庄禾……』斐潜缓缓的环视一周,『怕是不妙啊……』
听到斐潜用『李卿』二字称谓,李园心中就有些发凉。斐潜现在身处高位,有时候一些习惯就自然被人多加揣摩,虽然说称呼某人的『字』的时候未必是开心,但是称呼『某卿』的时候,往往都是不开心居多了……
『回禀主公,在下庄子小,当时抽调了些人手……后来等要做些养护的时候,又缺了材料……』李园头都不敢抬,『在下平日也疏于管理,还请主公治罪……』
斐潜皱了皱眉,拉起了李园,『既然是有所欠缺,为何不来寻某?』
李园算是比较贴近斐潜的关中士族,所以斐潜来这里自然也不是为了来特意训斥李园的,而是从李园这里展开而已……
『那远处又是谁的庄子,怎么看起来如此败坏?』斐潜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庄子说道。
李园定睛一看,『回禀主公,好像是薛家的庄子……』
『薛家?』斐潜愣了一下,『走,去看看。』
薛家庄子之处的人员听闻斐潜前来,吓得全数都跪拜在道旁,瑟瑟发抖。
『庄内何人主事?』斐潜问道。
一人颤颤巍巍往前爬了两步,『小可,小可……』
『今秋庄内可获几何?』斐潜没有下马,也没有进去查看的意思,毕竟从外围这么看一眼就已经大体上知道庄内的情况恐怕是很糟糕了。
『这个……』庄子管事支支吾吾。
『速速回话!』黄旭大喝道。
薛家庄子管事吓得一哆嗦,『怕是,怕是,不足百石……』
『百石?』斐潜嘿然而笑,『这个「不足」二字,倒是用的极好……』
斐潜微微抬头,眺望了片刻,然后便调转马首,不再和薛家庄子的管事计较。
薛家管事埋着头,哆嗦着,等听到马蹄声远去了,才缓缓的抬了少许瞄一眼,确定了一下,呼出一口长气,然后便神气活现的又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尘土,『都走了,还跪着作甚,给老子回去干活去!』
另外一边,斐潜示意黄旭道:『某以为薛家虽说败落,多少还有田产支撑,如今看来……明日且派两人前去薛家,助其去除恶仆,剪除败莠!』
黄旭应下。
斐潜又问李园,『薛家庄子管事,恐多有背逆,当则良人而替之,附近庄子之中,有那家有多余管事人选?』
李园拱手说道,『若是周边较大的庄子……』李园瞄了斐潜一眼,『恐怕便是韦氏了……』
到了韦氏庄子的时候,韦端也接到了消息,急急从城中赶到,在道旁拜见。
斐潜下马,扶起韦端,寒暄了几句,又提及给薛家庄子找一个合适尽职的管事的问题,韦端顿时拍胸脯保证,一定给办好了,毕竟是同僚一场,理应相互扶持,定让骠骑放心云云……
说定了这个事情之后,斐潜便和韦端一同进了庄子,可是抬眼一看,也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听闻休甫也常言「重农」,如今看来……』
斐潜用手中的马鞭指点着,语气也有些沉重,『便是如此「重农」之法?』
若是一般人不懂的农事,自然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可斐潜多少也知道一些农桑的,所以实地一看,就知道了韦端庄子之内的庄禾情况,也不比李园的庄子好到哪里去,依旧是有大片的荒芜,显然是没有来得及补种。
韦端连忙下马请罪。
斐潜叹了口气,下马,将韦端扶起,然后说道:『前些时日,有人于长街之中,公然言称,「农为本,商为末,重农方为百年大计,重商则是十年必乱」……休甫可知晓此事?』
『这个……』韦端连忙否认,『在下确实不知。』
『那么现在知晓也不晚……』斐潜拍着韦端的肩膀,『如今看来,许多「忧患社稷,悲天悯人」之辈,也多是流于口舌之能……休甫听令!』
『属下在!』韦端连忙站直了。
『于今日始,至七月上旬,』斐潜指着一旁的荒芜田地说道,『参律上下,彻查关中三辅多言「重农」,却行伤农之辈!』
韦端吓了一跳,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主公这个……多少才算是「伤农」……』
斐潜看了看韦端,然后又看了看李园,『你们两个商量着办就是……』
韦端想了想,觉得还是没有多少底数,便想要再问一下的时候,却听到远处忽然有急促马蹄声想起,旋即有传令骑兵赶到了斐潜面前:
『启禀将军!荆州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