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大部分人已经沉入梦乡,微风徐来,水波不兴。
停泊在吴郡东门之外的大船小船都静谧无声,除了桅杆上高悬的火把,水面上一片黑岸。船只之上的士卒们大都已经进入了梦乡,除了值夜的人外,也没有人在船上走动。
孙辅的船上一样黑着灯,不过他却没有睡,他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只有几点火光的吴郡城墙,面色平静无波。
恍惚之间,一些声音远远的,随着夜风飘荡而来,然后传入了船舱之中……
孙辅转头一看,吴郡南城附近隐隐有火光升腾而起,便是一愣,旋即眉头一皱。
船只上的兵卒也被惊醒了,有人奔到了孙辅船舱之前,毫不客气的直接将舱门推开,伸头进来看,正好迎上了呃孙辅冰冷的目光,然后下意识的哼了一声,甩上舱门走了。
『都醒醒!看好各处!严禁纷乱!』
脚步声纷乱的在船只上响起,和吴郡城南的骚乱相互辉映。
『这是冲某来的罢……』
孙辅垂下了眼睑,就像是一尊雕像一般闭目而坐。
『是谁?究竟是谁?』
……╭(╯^╰)╮……
张地峁躲在草丛之中,目光炯炯的盯着眼前的几艘船只。
在张地峁的身后,便是他这一次带来的水性好手,都蹲在草丛之中,露出如野兽一般的双眸。身处在这个世道,张地峁觉得,成为贵人的爪牙,并不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因为更为可悲的是那些连爪牙都没资格的人……
饥饿,病痛,劳作,十几岁的就要挑起一家的重责,二十岁就开始苍老,三四十岁病痛折磨,因为长时间的劳作形成的各种畸形的躯体,红肿疼痛的关节,和付出这些依旧无法让自家孩子温饱的泪水。
张地峁的父亲,老实巴交,一棍子下去也打不出一个屁来。
所以他父亲被人打死了。
被游侠打死了,因为张地峁的父亲不小心撞翻了游侠的酒水。
张地峁父亲不懂得如何去辩解,也不懂得怎样才能保护自己,被人打了就只会抱着头跑,然后被追上了……
打得爽了,游侠回去继续喝酒了。
而张地峁的父亲,至死也没多放个屁。只是抓着张地峁的手,然后依依不舍的咽了气……
然后张地峁抓起了家中仅存的铁器,原本用来对付土地的锄头,奔到了集市上,一锄头锄在了那个打死他父亲的游侠浪荡子的头上!
就像是锄断了自家的庄禾,也锄断了张地峁原本的路。
老游侠也没有想到自己喝的是断头酒。
老的游侠死去了。
像一只野狗一样被遗弃在集市上,无人收尸。
张地峁站在死去的老游侠尸首边上,成功的转职成为了新的游侠。
因为是替父复仇,所以地方官笑呵呵的说了一句什么,挥了挥手,就像是赶走一个屁,只是罚了张地峁做了一个月的劳役,便放了他。
从那个时候,张地峁才发现,其实他什么都不是,连屁都不是。
现在,张地峁觉得自己也老了,因为那个死去的老游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梦里面出现,带着一头的鲜血,阴恻恻的诅咒着他,等着他……
张地峁往前挥了挥手,然后咬着解骨尖刀下了水。
水声汩汩,就像是人体大血管破裂之后鲜血喷涌出来的声音。
在张地峁身后,便是和他一样的游侠。
一样的咬着刀。
刀头舔血。
一旦走上这条路,便是只有向前,停下来的,就是死。
张地峁停不下来,因为他身后的人,也拿着刀!
……ヽ(`⌒??)??……
东门的吴兵并没有动。
虽然说南城的喧嚣接连不断的传到了城东水门之处,但是似乎只是背景音乐而已,并不能引起这些吴兵的多少关注。
领军的将校在黑暗之中,按着战刀站在水门关墙上。透过城垛看着下方,水波在零星的火光之中荡漾着,就像是渔网当中被网住的鱼在拼命挣扎。
在将校的身后,是一群顶盔贯甲的兵卒。
杀气蔓延。
似乎也没有等待多久,在下方的船只出现了骚乱之后,将校冷笑了一声,竟然下令开了门,直扑城外!
兵甲碰撞有声,在黑夜之中反射着寒冷的光芒。
在船只上的兵卒欢呼一声,而从黑暗的江水之中爬上了船的张地峁人惊慌失措,不明白为什么原本的计划出现了差错……
『保护将军!』
水门守兵将校厉声长啸,面目狰狞,急急奔向船只之处。
船只上的兵卒喜出望外的迎了上来,『太好了!贼人在那边!』
『好!』水门守兵将校狞笑一声,『知道了!放心去吧!』一边说着,一边就是挥刀猛劈。
『铛!』
两刀相击,仓促格挡的船只兵卒,被砍得连退两步,还没等再叫出声,便被随后扑来的水门兵卒乱刀砍死,跌落水中。
『你们干什么?!』
船只上的兵卒完全没有想到等来的并不是援军,而是催命的恶鬼。
事起仓促,船只上的兵卒人数又不是很多,加上大喜大悲之下更是节节败退,转眼之间就被杀得精光……
『是我们的人!』张地峁哈哈笑着,吸着凉气,一边捂着胳膊上的伤口,一边欣喜的迎了上来。『成了!办成了!』
将校抹了抹脸上的血,向张地峁走了过来。
『大哥是……呃……』张地峁正想要上前搭讪寒暄几句,却猛然间胸腹一凉,然后才看到将校那狰狞的笑。
『谁他娘是你哥?!』
将校抬起一脚,将张地峁踹翻到了水里。
月色混沌。
水冰凉。
恍惚之中张地峁感觉到当年的那个老游侠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抱住了他的腰身,缠绕在他的背后,怪笑着将他一点点的拖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都杀光!』将校嘶吼着,带着浓浓的血腥味,『一个都别放走!』
惨叫声和落水声渐渐的沉寂了下来。
舱门被再一次的打开。
『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孙辅坐在船舱之中,看着破门而入的将校,面色平静的抬起头,『尔等究竟是谁的人?』
将校狞笑着:『去黄泉路上问罢!上!』
光影晃动之中,便是血花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