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寺之中,产生出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这种不和谐的声音,有些偶然,但是也有其必然。
郑玄出问题了……
一个人,只要不是在神怪世界当中,没有所谓的无双之术,大概率是比不过一群人的。
不管是动手,还是动口。
几百年前,孔子就证明了这一点。
最开始的时候,孔子他一个人说,声音太小了,没有人听他的,所以他冥思苦想,就开始招揽弟子,随后有贤人七十二、弟子三千,所以之后游历诸国,诸国均以礼待之。
能不以礼待之么?
孔子以师生之礼、师生之情,聚众弟子。有信义无双的子路、有富致千金的端木赐、有可持矛野战改革税制的冉求。
这些弟子都在孔子之下,孔子召之即来,来之能战……呃,串台了,但是大概是这个意思,而在春秋战国之时,有的小诸侯国才一个城,城中可战之兵不过数百,相比较之下,孔子的声音也就渐渐的大了起来,至少有人愿意听他说一些什么了,不是见了面就将孔子像是驱赶乞丐一样的赶走。
百年后,孔子开创私学之后,诸子并起。
其中墨子以鬼神、大义、救济天下为念,聚集了一群不下于仲尼当年的弟子,声势浩大得让诸侯都心惊胆战,不仅是要以礼相待,甚至连自家的欲念都不得不收敛起来,发出的军队出征的号令都要被迫撤回。
毕竟春秋战国齐国初建之时,不过三四百士而已,便可征伐东夷终成一方强国,而当时墨子号称一支穿云箭天下来相见,这势力相比,简直让每一个春秋战国的贵族都胆寒。
文化上的认同会带来强大的聚合力量。
这一点,孔子和墨子,无疑是做得最为出色的两个人。
后世之中也有很多人想要效仿。
就像是当下的青龙寺。
谁不会想要一呼百应,振臂一呼便是万人景从?
可是这些人并不是完全清楚,其实孔子和墨子,两种思维的运作方式,是截然不同。
虽然,孔子与墨子的思想主张都是在周之史官的基础上而衍生的,但是其理论的根基,所涉及的是对于世界的认识,对于种族价值判断的预期,然后产生出了分歧。
其实无论儒墨,都是可以治理一国的。
但是方向上,却有不同。
选择什么,便是会带来什么。
孔子亲亲,墨子尚贤。
孔子差等,墨子兼爱。
孔子繁礼,墨子节用。
孔子生于春秋初期,贵族出身。时诸侯割据,礼乐崩坏,孔子有感于此,故倡导礼乐,游诸国,诉仁政。希望回到周时礼乐昌盛之时,所以孔子的很多思想重礼乐。而墨子不同,墨子祖先为贵族,但到墨子时,已经是平民。墨子当过农民,做过木工,因此,他的思想多以为平民谋取好处,从平民的利益出发。
因此实际上,孔子推崇他的那一套没有问题,而墨子推行墨家主义也同样没有问题,都是在某个阶段之下的产物,是顺应着其个人成长和生存环境而产生出来的不同理论。就像是石匠出身的,关心磨盘石槽;木匠出身的,关心耧车房梁;冶炼出身的,关心铸铁高炉;农人出身的,关心庄禾沤肥;商人出身的,关心盈利锱铢……
没能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就会出问题。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关注点,都有不同的三观,平日里面各自忙碌,没有多少交集当然相安无事,可是当某些事情,不得不要开始相互折叠在一起,各个利益的矛盾点并不能完全相容的时候,就自然而然的会产生出了冲突。
而当青龙寺汇集了不同环境的人,带着不同的世界观人生观到了一起的时候,自然就有了冲突,郑玄就遇到了这样的『冲突』。
青龙寺大论之中,可以辩论的东西很多,不管是经义的逻辑也好,具体词语的含义也罢,其实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问题在于张开嘴的人,说出的话未必都是本意,或者是真意。
宛如两个造谣者相互攻击,都指着对方大叫这是『谣言』,这是『假的』,但是又对事实的真相避而不谈,具体情况轻描淡写的带过,觉得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蒙混过去。
郑玄年龄大了,所以只是在一些重要的节点才出面授讲,而其他的时候,郑玄即便是心中想要去做,体力和精力也不足。
于是,声音在传递的过程当中,就失真了。
这是很致命的。
郑玄,在某些程度上是代表了骠骑大将军斐潜的意志,也算是这一次青龙寺大论的主要角色,而他却出了篓子。
当然,对于郑玄来说,他肯定不想要出这个篓子的。
篓子不是郑玄身上冒出来的,但是也相差不多,因为郑玄太出名了。简直就是当年的孔子一般,或者说,儒家大部分的子弟,都有一个『孔子式』的梦想,这是一件好事,但是被一些心怀叵测的人所利用,就出现了问题。
或者说,在这个方面上,这些『饱读经书』的家伙有者无师自通的聪明才智?
在青龙寺当中,在郑玄正式宣讲三礼之后,就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不少郑玄的『真传』、『正传』、『亲传』、『正宗』等等的子弟,然后打着郑玄的名头,言辞凿凿的表示自己才是真的,旁人都是假的,然后在某些经义和注解上出现了极大的偏差。
甚至出现了『真传』和『正传』所说的完全相反的情况,然后『亲传』表示上面两个都是假的,他才是真的,旋即又有『正宗』的出来辟谣,说其他都是假的,要相信唯一的『正宗』所言才是真的……
一时间青龙寺打着郑玄旗号的声音太多了,就像是后世某县大酒店,人人都说自己最正宗和纯正。
郑玄有收徒,也有在多个地方传授过经义。
郑玄当年游学之后,『十余年乃归乡里。家贫,客耕东莱,学徒相随已数百千人』。等到他六十岁多时,招收的弟子『自远方至者数千』。由此可见,郑玄当时私门讲学,极一时之盛,其弟子众多,几遍全国各地。
这就导致了郑玄弟子之中,绝对不可能是同一水准的,自然是良莠不齐。
在这些子弟当中,有潜心于学问的,当然也有存粹为了挂个名头的,而郑玄肯定没有办法说一一的去筛选,有时候便是大体上看两眼,问一句,就已经是非常难得了,还有的时候根本连这样的看和问都做不了,只是收了『听课费』便算是听过课的弟子了。
说这些不是郑玄的弟子么,这些人都能举出他们在什么时间听过郑玄的讲课,什么时候将『拜师礼』或是『听课费』给与了某某人,还和郑玄合过影……嗯,这个到没有,反正就是都有人证物证说明这些人确实是经过了认证的,有相关资质的『郑玄弟子』。
反过来若是承认这些人是弟子么,这些人又在将郑玄原本正在向前走的路子扯得七扭八歪……
郑玄这几天焦头烂额,他年龄大了,原本精力就无法和年轻人相比较,感觉就像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一样,前脚刚说某个论调不对,不是这样解释的,然后后脚又有一个新的说法冒出来,使得郑玄和其弟子国渊忙于应对,甚至都有一些应接不暇,手忙脚乱。
随后,就乱套了。
因为郑玄自己都搞不清楚,普通的民众就更加不清楚了。
一会儿是这个说法,另外一会儿又是另外一个说法,然后都宣称自己是真的,旁人是假的,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最终导致连最原本郑玄说的是什么,民众也想不起来了……
『郑公之前说了是这个?』
『好像……是吧……』
『别好像啊,到底是不是?』
『应该……是吧……』
『……』
一时间,青龙寺的整个活动,就就像是涌进了无数乱流一样,顿时声音嘈杂起来,失去了原本的流畅和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