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斐潜等人议论军政的时候,曹操则是则仰望苍穹。
苍穹之下,人宛如蝼蚁。
那么,蝼蚁一般的人类,又有何胆敢言天道?
曹操是大汉丞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连一人之下都算不上,因为他可以轻易的将天子想要捏成圆的就捏成圆的,想要捏扁就捏扁。
即便是如此,当曹操仰望苍穹的时候,他依旧感觉到了自身的渺小。
尤其是这些天。
曹操在山东一言九鼎。
曹氏旗帜在山东大地上高高飘扬。
所有的山东官吏都会在每一天的早晨起来,在曹氏的旗帜之下开始工作,但是扬起的头看着旗帜的面容神情,是否和当下的曹操表情是一样的?
关中未平,河东还在酣战,而山东已然躁动。
曹操让程昱回去,意思非常的明确,却被荀彧拦了下来。荀彧的想法,其实曹操也明白,就像是荀彧明白曹操的心思一样。
荀彧,曹操的谋士,也是他的朋友,更是曹操的后勤大管家。他知道曹操的野心,也知道曹操的实力,但荀彧他更知道,这个天下,有些事情,不是仅仅靠实力就可以解决的。
因为曹操是人。
荀彧也是人。
不是天神,或是天帝什么的……
曹操可以掌控刀枪,指挥兵马,下达律令,顷刻之间便可以让许多人头落地,让某些家族,甚至某些郡县灰飞烟灭,千里无鸡鸣。
但是曹操无法控制人心。
曹操可以杀了他们,杀了他们的族人,但是无法杀光天下人。
如果曹操真的愚蠢,或是疯狂到了想要杀光天下人的时候,曹操必然就会在天下人死光之前先死去。
山东士族,有他们的家族,他们的朋友,他们的支持者。
他们会反抗,会报复,会引发更大的混乱。
就像是徐州的郡县之中,依旧很多人憎恨着曹操。
当年杀徐州人,像是屠杀羊羔,爽是爽了,肉是吃了。
可现在呢?
杀羊一时爽,可真能将人都当羊杀了?
现在徐州人之中,有不骂曹操,不恨曹军的么?
纵然表面上或是笑呵呵,可背地里呢?
仇恨就像是血融进了深潭之中,虽然经过了时间的稀释,依旧会留存着痕迹。
如果让这些徐州后代有机会搞死曹操的后人,这些人会选择放下屠刀来感化曹操的后人,还是直接屠灭曹操后人九族?是会希望曹操的政权万万年,还是管他去死?
当年将人当羊杀了,现在又求着让人继续当牛羊?
历史上司马懿最后从曹操手中夺权,虽然说主要的争斗是在核心的朝堂之上,但是地方势力的支持和默许,也是司马氏能够夺权成功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曹操明白荀彧想要平衡,或者说是想要在错综复杂的利益冲突当中寻找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区域,但是这很难。
荀彧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太多了。荀彧的家庭背景和人际关系成就了荀彧,但是也成为了他的镣铐。作为世家大族的一员,荀彧在颍川,在山东,有着复杂的人际关系网络。这些关系在政治斗争中可能成为他的助力,也可能成为他的负担,不想要放下一些什么,那么必定会有一天会将他压垮。
身上背着那么多,还想要在悬崖上寻找平衡……
曹操不认为荀彧能成功。就像是曹操也认为斐潜那一套行不通一样。
所以曹操想要舍弃一些东西了。
但是,山东肯定有人不愿意。
『呵呵……』
曹操轻笑。
或许是在笑荀彧,或是在笑斐潜,也许同样是在笑他自己。
因为曹操实际上也是在找一个平衡。
同样的难,同样的痛苦,同样的无奈。
斐潜的梦想,当年曹操也同样的拥有过。
征西啊……
可是现在呢?
曹操知道,将大汉的旗帜插遍天涯海角,目光所及之处皆为大汉领土,确实听起来很爽,但并不是插上了大汉的旗帜,就能成为大汉的疆土。
曹操也知道,即便是将头顶上的那个人拿掉,自己坐上那个位置之后,似乎就算是登天了,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听从号令,阳奉阴违依旧无法避免。
曹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这个天下,终究是不可能所有人都是一个想法。
所以,子渊,你是错的。
我的敌人不是你,你的敌人也不是我。
贪欲,是你我最大的敌人。
你能打败天下所有的人,你也可以杀了天下所有抵抗你的人,但是时间会打败你,苍穹会打败你,贪婪的人性最终会打败你……
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或许就是将来你要经历的。
风飘飘,沙漫漫。
『丞相!』
传令兵噗的一声拜倒在地,兜鍪上的翎在风中颤抖。
『讲。』
曹操依旧背着手,没有回头。
传令兵头都不敢抬,『启禀丞相,在峨嵋岭上发现……发现了骠骑大将军的旗号!』
顿时一片寂静。
风卷着黄沙,似乎想要在众人面前表现一下舞姿,但是被众人之间的低压给挤了出去,于是就哼哼唧唧的跑远了。
『知道了。』
曹操回应道。
传令兵顿时松了一口大气,头也不抬的退后几步,方转身而去。
终究是来了。
……
……
豫州官渡附近。
临时多了一个营地。
营地扎得不是很严禁,似乎多多少少有些潦草的痕迹。
营地之中,飘扬着将主旗帜上,写着一个『崔』字。
崔琰原本是前两天就准备移军北上的,但是还没有出发又被叫停,然后又是接到命令继续出发,走没几里路,再次被叫停下来……
崔琰便是明白了,干脆领兵回旋,上报说命令不清,朝令夕改,要一个准确的命令他才能领兵北上,于是终于是消停了,没有新的命令到来,他也就在豫州的边缘一直驻扎着。
崔琰在此地驻留下来,就像是一滴,哦,应该是一瓶蜂蜜被打翻在地,吸引了狂蜂浪蝶前来……
一时之间,驻地就像是酒楼一般,前脚刚有人走,后脚又是有人前来。
有些人是来打探消息的,也有人是要和崔琰通个气的,还有人是想要做一些利益交换的,反正到得此时,事态终于开始变得分明起来,所有人不用顾忌太多,只要去等待着曹操和斐潜之间最后谁能胜利便行了。
崔林见崔琰在送客回来之后,神态不免有些疲惫,便是不由得说到:『……我也是觉得,荀令君执掌尚书台这么多的事情,毕竟也是压力太大了……出现现在这样的情况,也不足为奇。他的能力,大家自是知晓,但是人的精力毕竟有限……若是尚书台之处有个能分担一些的能士……』
崔琰摆手说道:『旁人这么说,你也这么说?』
『兄长……』崔林低声说道,『这确实是一个机会,颍川撑不住了……』
崔琰坐在上首的位置上,用手捏着鼻梁,闭目养神,沉吟不语。
崔林见状,也不再啰嗦。
虽然崔林是旁支,但是这么多年来都是跟着崔琰,也算是亲信当中的亲信,心腹之中的心腹了。
曹军眼瞅着势头不妙,不知道一时之间在山东之地内有多少人心头浮躁起来。
崔琰领兵北上围剿魏延的命令,前后矛盾,一会儿令他速行,一会儿又是令他驻扎,已经是淋漓尽致的展现出了如今曹操核心尚书台已经没之前那么强势了。内部的矛盾正在激化,崔琰作为冀州的代表人物,即便是崔琰想要避免在这个时候站到台上去,也有些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