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棐被抓,可以说是整个豫州颍川,由表面上的平静彻底变成动荡不休的一个转折点。
只不过在最开始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不过就是抓个人么?
大多数的普通民众记忆力都很短暂的,因为他们需要忙着糊口,没有多少时间思考和总结。换句话说,就是跌落到了底层,处于基因链随时会断的这些人,多半都在本能的驱动下在尽可能的维护基因链,而只有在半脱落状态下的士族子弟,才有更加迫切的想要爬回上层的欲望。
也就是寒门。
所以在骠骑大将军在关中开始砍树,那棵韦氏的大树倒下之后,山东之地也开始步入了斐潜的后尘,也同样开始砍树。
第一斧子就砍在了荀氏自身上。
荀彧原本的想法是先摒弃自身的枯枝,也让外人无从置喙,但是实际上荀彧百密一疏,总就是以己度人了些。他自己算是颇有君子之风,可其他人就未必是君子了,即便是荀彧第一刀砍在了自家身上,旁人依旧会叽叽歪歪,反正大不了还可以『抛开事实不谈』……
而对于豫州的寒门这些中等阶层来说,这种清理腐朽树枝树杈的活动,也就给与了他们更多阳光雨露的机会,所以他们鼓掌叫好,差一点就喊什么荀青天了。
于是乎,在豫州之地,评价开始出现了分化,最底层的百姓浑浑噩噩,寒门子弟鼓掌叫好,而上层被切割的那些士族子弟则是开始痛骂,说是浓眉大眼的荀彧现在也变得和骠骑那个狗娘样的一个德行了……
至于骠骑究竟如何,安邑战场上的曹操,恐怕才有真正的评价权。
毕竟只有战场上你死我活的对手,才是更有评价对方的发言权。
安邑城下。
曹操这一次北上,一改之前曹洪等人侵袭地方,掠夺资源,以及征发民夫的作态,再次再次再再次的严肃军律,下令『军士不得侵扰地方,违者以军法从事』。
并且沿途接见那些河东士族乡绅,并对其之前受到的侵害表示慰问。
这……
有用么?
还别说,多少是有些用处的。之前河东对于曹军的评价恨之入骨,现在却一转风评,表示曹操真乃君子也,之前都是些卑劣小人无耻行径,现在看看,曹丞相一来,不就是太太平平朗朗晴天了么?
凡事都是要向前看么,拉扯些陈年旧事鸡毛蒜皮的不是没意思么?
于是乎曹操一路走来也挺顺利,直至安邑城下。
安邑城,依旧不降。
这就有些让曹操脸疼。他在城外建起一座三丈高的望台,每日登台指挥……
在曹操亲自指挥之下,安邑自然就从此难安了起来。
曹操帐下大将爆种……嗯,鲍忠,鲍宏父子二人请命,愿率敢死队破安邑城。
鲍忠是鲍信族弟,也算是曾经和曹操有一段香火情缘。
鲍信当年多多少少算是曹操的引路人,举荐背书者,又是出兵出钱出装备给曹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黄巾乱战当中死了。曹操那个伤心啊,捶胸顿足感慨万千啊,颇有什么英雄未捷身先死那啥啥的,然后又等二十年后,老曹同学才猛然追思鲍信,给鲍信之子封了个官……
鲍忠呢,就是鲍信死后归附于老曹同学的,跟着一路从南打到北,从东打到西,死心塌地,似乎也是非常的忠诚。
『若不能攻取安邑,我父子愿死战而不退!』鲍忠拜倒在地,慷慨激昂。
曹操亲自上前扶起鲍忠,也是胡须微微颤抖,似有悲悯之态,说道:『如此忠勇之士,岂能轻言弃身?断断不可。』
『丞相信我!』鲍忠热泪盈眶,『我父子二人,定然死不旋踵,不破安邑,誓不回旋!』
曹操又是面露难色。
鲍忠再拜。
曹操无奈,终是说道:『汝父子二人,岂可尽墨乎?当留一人,让本丞相可厚待忠勇之血脉。』
鲍忠极为感动,叩首有声,『若不能为丞相分忧,我等父子又有何面目得丞相厚待?!请丞相安坐,待我等父子破城来献!』
见曹操与鲍忠如此君有情臣有义,围观众人不禁皆是动容,大为感动,旋即应允。
……
……
望台之上,曹操带着一大群的河东士族乡绅,看着鲍忠带着他的儿子扑向了安邑城,轻轻感慨道:『若是天下皆如叔义忠勇,大汉何愁不平?』
曹洪在一旁看着,上前拱手而道:『请主公放心,哪怕是鲍氏攻城不利,属下亦可克得此城!』
『某信得叔义!』曹操断然有声。
曹操看了曹洪一眼,然后微微动了动眉毛,转头和其他的河东乡绅士族说道:『如今骠骑军将至……某甚是担心啊,这兵灾一起,可就不分敌我,若是骠骑之人以为尔等皆为妨碍,屠戮了这些可怜百姓……唉,苍生何苦,百姓何辜啊!』
曹操喟然而叹。
几个河东乡绅士族相互看看,顿时上前拜倒在地,哽咽有声,『还请丞相务必拦阻骠骑,勿令百姓无辜受难!』
曹操又是上前搀扶,『唉,人力终有尽,天机难以测。众生皆苦劳,命途多坎坷……』
河东乡绅又是再拜,曹操才勉为其难的表示可以留出一条绿色通道,让他们先将一部分的资产和人力撤离这个不祥之地,以避兵祸云云。
……
……
安邑城下。
『誓破此城!』
鲍忠持长枪,振臂大呼。
鲍忠,虽然在曹操麾下的勇将行列排不上号,往日也不曾以其武勇而闻名,但在当下却多多少少展现出了一些异常的勇猛来。
或许是曹操亲自在高台上督战,或许是将战局打到现在多少心都有些憋屈,进攻安邑的曹军兵卒多多少少也算是配合。
谈不上什么责任感和紧迫感,这些曹军兵卒只是知道曹操在后面盯着他们,要是畏战被砍了脑袋,那可真就是白死了!
因此,即使是面对安邑城头上守军的木石、箭雨防守反击,曹军兵卒也没有畏缩。
日中之时,太阳高悬,热浪滚滚,但曹军的士气却如同烈火一般,越烧越旺。
在鲍忠的带领下,他们硬生生地杀上了一次安邑南城的城头。
这一次的攻势,曹军兵卒自然也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是等他们攻上城头之时,城上城下的曹军兵卒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可惜好景不长……
守城的裴辑,原本以为曹军在骠骑将军即将到来的压力下,多少会有些缩手缩脚,因此在防备上略有松懈,被鲍忠抓住了机会攻上城头,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但是作为守城主将,若是他一退却,便是立刻城池易手!
于是裴辑连忙带着他的裴氏私兵扑将上去,与登上城墙的曹军兵卒展开了激烈厮杀。
还真别说,不知道是守军BUFF多少有些的原因,亦或是曹军也没想到鲍忠真能当日登城,结果后续没及时跟上,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安邑守兵最终将曹军兵卒又给驱赶了下去。
这场战斗,虽然以曹军的失败而告终,但是似乎上上下下都看到了破城的希望。
曹军在临近黄昏之时虽然撤退下去,但是依旧斗志不减,欢呼阵阵,就像是明天就能破城了一般。
……
……
曹操亲自接见了鲍忠,大为勉励,赐酒赏锦袍。
鲍忠让人捧着锦袍,一路和道贺的其他军校将领笑眯眯拱手回礼,然后进了自家帐篷内,便是像是垮塌的积木一样,瞬间瘫倒,『彼娘婢之!』
鲍忠之子连忙上前搀扶,『父亲大人……你,你这……』
鲍忠人到中年,之前又不是天天奋战,今日突然高强度作战,没有搞得尿血,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咕嘟嘟喝了些水之后,鲍忠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这一次,看来你我都要死于此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