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炉大殿殿前,血雾弥漫。
熟悉的血腥气息,回荡在空中,道九托腮看着眼前一幕,不由想到了若干年前的场景。
嗯……看来人类与妖族,其实差别也没想象中那么大。
谢玄衣收剑而立,他踩过机关术师的残骸尸块,缓缓来到女子身前。
“楚姑娘,好魄力。”
两人之间,横着一尊金身大佛。
肉佛的躯壳仍然坚硬,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金光,但他的眼眸却已暗淡,整个紫府神魂都被击碎,死得不能再死。
“杀了他,就只剩你我了。”
谢玄衣以剑鞘一侧,轻轻拍了拍那尊矗在面前的大佛。
轰的一声!
大佛倒地,烟尘四散。
坐于烟尘那端的女子,竟没有趁机动手,而是默默拨弦——
嗡!
音浪被震地鼓荡开来!
“不杀他,结果只会更糟。”
楚蔓声音很轻:“他们二人虽是洞天,但已被贪欲和惶恐所控……若不能为我驱使,留其性命,又有何用?”
谢真的这段离间之语,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分量。
可若加上【道炉】器灵的那番煽风点火,效果便不一样了!
谢玄衣呵呵冷笑一声,他知道这女人不是善类,不过如此狠辣,倒也有些出乎意料。
一位金身境,多少可以派上点用场,说杀就杀了!
“谢公子,这【道炉】的规矩,我听明白了。”
楚蔓平静道:“想取走它,需以鲜血浇筑……如今两位洞天,皆已身死道消,若你想拿走【道炉】,楚蔓可以相让。”
“让?”
这一番话,更让谢玄衣意外:“楚姑娘不想争?”
“大造化,谁不想要?”
楚蔓微微一笑,道:“只是我更想与谢公子交个朋友,百花谷那些人,与谢公子应是一路同行,如今没见到踪影,想必已被送走了吧……如此看来,只要离开秘境,便也不会耽误【道炉】的拿取,楚蔓可有说错?”
谢玄衣望向道九。
道九无奈道:“不错。”
他坐在幔帘之中,望向楚蔓的眼神多了三分欣赏之意,这女人出手果断,而且反应很快……是个好苗子。
“你奉游海王之命,来白泽秘境,杀了百花谷,也杀了楚家幕僚,最终两手空空返回。”
谢玄衣讥讽道:“就不怕那位王爷责怪?”
退一万步!
就算游海王不追究……楚蔓在秘境中所做的事情,也必定会被百花谷追究!
“王爷?”
楚蔓面色如常,淡淡回道:“比起游海王,我倒是更害怕百花谷那些剑修。”
谢玄衣眯起双眼。
其实事到如今——
游海王的身份,已经没什么悬念。
将姜家和百花谷带到鲤潮城局中,暴起发难。
很显然。
这位王爷便是至道书楼卦算出来的“血光”,今日楚蔓在秘境中清除异己,便是替游海王排除麻烦……知晓这一局真相的人,没有几位。之所以招募那些南疆邪修,便是因为他们无需知晓太多内幕,只需要按照命令行动,杀人。
楚蔓不害怕游海王。
因为她知道游海王要做什么——
她更知道,做这种事情的后果是什么。
无论鲤潮城的结局是什么。
游海王,大概率都会死。
哪怕真的成功晋升阳神,能够侥幸从大褚边境逃出,日后也只能在妖国疆土活动。
她楚蔓的小小背叛,又算得了什么?
难道还能为了她一人,折返回来,将其杀死?
“有趣。”
谢玄衣讥讽道:“你觉得你还有回头路,还有第二個选择?”
“只要谢公子点头,妾身就有。”
楚蔓双手搭在琴弦之上,淡淡的尘屑在殿前飞扬,衣衫飘飞,在光影中显得缥缈出尘,不似凡尘中人。
“所有人都被杀了。”
“百花谷那些弟子,也被提前送走。”
楚蔓望着谢玄衣,道:“只要谢公子不说,谁知道我还活着?”
谢玄衣沉默了。
的确,只要自己愿意配合,的确可以营造出楚蔓“死”在白泽秘境之中的假象。
“你说得有三分道理……”
谢玄衣叹息一声,而后话锋一转:“只是,我为什么要点头?”
他掷出芦苇剑鞘!
一道流光,撞碎漫天尘屑,犹如利箭疾射而出!
楚蔓沉默不语,双手按弦。
一缕无形音浪,击中剑鞘,将其打得倒转飞出,谢玄衣重新伸手将其抓住,随后掌心发力,剑光出鞘,层层音浪连绵卷来,犹如江潮,一浪胜过一浪。
楚蔓音杀百花谷大师姐洪婧的一幕,再次出现!
只不过谢玄衣的神魂,远非洪婧可以相比——
他拔剑出鞘,而后翻腕震出剑花。
以谢玄衣的神魂境界,完全可以硬抗沧海吟,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以剑意对抗音浪杀意!
剑光兜转,在身前流淌。
无数音浪层层叠叠如江潮席卷,而后被连绵银光切斩开来!
谢玄衣就这么“缓步”而行!
楚蔓加快拨弦速度,那件九品宝器激荡出的音浪最终几乎连绵成线,没有丝毫断绝痕迹,而谢玄衣掌心的“芦苇”,也划出一枚完美无缺的圆。
大潮之中,一人独行。
道九坐在大殿之中,眼神沉醉,静静聆听着这曲千载难逢的奏乐。
他听得出来,这曲“沧海吟”中包含的情绪。
表面看起来怒浪连绵,起伏不定。
但浸入这些浪潮,便会发现……每一道乐音,都饱含着绝望,死寂。
这像是一个“死人”弹奏的乐曲。
谢玄衣也觉察出了异样。
楚蔓与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意图都是“求生”,而此刻的音杀术中,却包含着浓浓的死意。
最终。
谢玄衣持剑来到了楚蔓身前。
沧海吟一曲尽了。
任凭楚蔓如何灌注杀意,这曲弦乐始终掠不进谢玄衣的身前三尺,那把品质远不及古琴的“芦苇”,将所有潮水,尽数击退——
最终琴弦崩断。
一串猩红血珠在空中抛出,滑落,坠地。
谢玄衣并没有出剑。
楚蔓按在断弦上的双手十指已是鲜血淋漓。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便知道结果。
自破虏号奏乐之时,楚蔓便知道,谢真神魂境界深不可测,若非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与之为敌。
直至此刻,她才明白。
原来二人之间,相隔如同一道天堑。
“楚姑娘,还有什么遗言么?”
谢玄衣将芦苇递出,剑尖抵在女子下颌之处。
“……”
楚蔓轻轻笑了笑,并没有任何反抗,反而很是顺从地扬起了雪白脖颈。
她注视着谢玄衣的斗笠,问道:“谢真,可敢摘下斗笠,以真面目示人?”
这句话,在破虏号上她曾说一次。
而那时候谢玄衣,以一句“伱可担得起后果”,轻飘飘将其驳回。
如今,楚蔓再次开口。
这世上有什么后果,比死更可怕?
“如果我没猜错,你不是檀衣卫特使,也不属于皇城。”
楚蔓笑了:“甚至,你根本就不叫‘谢真’。在将死之人面前,都不敢展示真容,说明你是真的很害怕一些事情……你在害怕什么?不会是在怕死吧?”